2021/09/30

自我設障(self-handicapping)

「怎麼辦?我都沒有念書耶!」這句國中小學生考試前常會出現的話,聽起來相當耳熟,之後的發展我們也很熟悉,就是口口聲聲說沒念書的同學,領到相當高分的考卷。以前,我以為這是同學們之間的小心機,之後才了解,這些同學有可能不是為了讓敵人輕敵所設下的迷陣,而是在自我保護才脫口而出。

人類是極其玻璃心的生物,表面上看起來相當堅強,一副無所謂,背地卻想盡辦法不讓自己的自尊心受傷,為了保護自尊,人類願意做出許多意想不到的行為。如果面對注定失敗的任務,人類會設法減少失敗後難過的感受,一個簡單的方式,就是找藉口。

我們會看到有些人在重要的賽事、考試或任務之前,不乖乖準備,反而放縱自己:喝酒、大吃大喝、打電動做各種耍廢的事。如此一來,面對必定失敗的結果能有個好理由來推託。心理學家 Edward Jones 和 Steven Berglas 稱這樣的過程為自我設障(self-handicapping)。

Jones 和 Berglas 在一個經典研究中,將參與者分成兩組,並且分別請他們完成不同程度的測驗。一組很簡單,一組很難到只能靠丟銅板來做答。測驗後,心理學家刻意告訴兩組人的表現都很好,這時,考難題的參與者會將自己的好表現歸功於運氣。不過,研究還沒結束,心理學家這時告訴參與者,剛才的測驗那只是熱身的模擬考,接著才是正式測驗。而且告訴參與者,這裡有兩種藥丸,一種能提升腦力增進表現,一種會影響腦力降低表現。他們可以選一種吃。結果,先前考難題的參與者大多會選擇降低表現的藥丸。

心理學家認為,這個研究能表現人類預先為自己設下阻礙,來避免後續失敗的影響。阻礙雖然增加完成任務的難度,但失敗了,卻有個藉口能找;而且成功了,還是能證明自己能力很好。算來算去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學者認為自我設障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行為刻意擺爛,一種是提前宣稱自己能力不足或做得不好。然而,兩者背後的原理都是改變歸因的方向,減少任務失敗時對自尊的威脅。人類對於一件事情的結果,通常可以採用內在歸因與外在歸因來解釋。內在歸因從人的能力、智力或性格上尋找解釋;外在歸因則透過運氣、外在不可抗拒的因素來做解釋。如果任務失敗的原因來自於一個人的能力或智力等穩定的因素,會對人的自尊造成很大的打擊,通常人不願意承受。

所以,在可預見的未來,自尊有很高的機會受到威脅時,人類就傾向設立一個外在歸因來為任務失敗提前尋找理由,好比今天球賽的表現很差,不是我的球技爛,而是我昨晚去夜店玩到通霄,精神不濟。這種刻意不出全力的態度,會讓你的對手恨得牙癢癢,因為他知道就勝過你,也不能代表什麼,而且勝之不武。

自我設障不只能保護自尊,維持良好的自我感覺,還是公關的必修課,它能協助人類管理自己在他人面前的形象,就算表現很差,也不至於讓人看扁覺得能力低落。人在用盡全力還是做不好的時候,確實會讓人難過。因此,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坦承自己盡了全力,因為承認了還表現失敗,會對自尊造成更大的打擊,而選擇自我設障,得過且過。

然而,長期用自我設障來逃避面對自我,只會讓人無法認清自己的能力,永遠沒有長進。健康的自尊應該是對自己有真實的認識,而做出合理的評估。

Note:

1. 自我設障,也翻成自我妨礙、自我殘缺。

2021/09/29

單一分離(single dissociation)vs. 雙重分離(double dissociation)

我們會用人心難測與人心隔肚皮來描述人類思考的複雜人,然而生理學家與神經科學家很早就告訴我們,人類思考的器官是大腦而不是心臟。大腦是個充滿皺褶的柔軟肉團,表面是這個器官最重要的部分,幾乎人類的思考活動都與大腦表面的變化有關,而且不同的區域會影響人類不同的行為與狀態。

雖然距離完全了解大腦,還有很長一段路,但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不少關於大腦的事。這一路走來相當漫長,早期研究大腦與特定功能的關係相當辛苦,可能跟考古或盜墓差不多。生理學家必須尋找屍體(或刻意等待屍體),將屍體解剖後,取出死者的大腦觀察,看看有什麼特殊之處,接著再詢問死者的親朋好友或看看日記,藉此了解死者生前有沒有特殊的性格或行為舉止。

如果某個死者的大腦缺了一個腦區,而他生前很難表現某個動作,生理學家便能假設這個腦區可能主到某個動作。比如死者的A腦區較小或缺了一塊,研究後發現他生前說話會口吃,我們就可以研判A腦區可能跟流暢說話的能力有關。為了更確定這一點,生理學家必須要蒐集大量的死者來重複觀察腦區與功能的關係。觀察的結果越穩定,就越能肯定特定腦區與功能功能的關係。

科技進步神速,現在人類已經發明能不用將頭蓋骨打開,就能觀察大腦活動的技術,像是測量大腦的整體放電量或利用電磁關係繪製大腦圖像的腦造影技術。感謝科技!生理學家與神經學家,終於不用斜槓盜墓者,專心研究大腦的秘密。

而且生理學家發展出兩種特定的方式來確認腦區的功能。一種叫做單一分離(single dissociation),另一種叫做雙重分離(double dissociation)。首先,必須說說分離(dissociation)是什麼,它是指透過研究案例、腦造影或其他神經學的技術來確認大腦功能。因此,單一分離是確認單一腦區與特定功能的關係,這個原理在盜墓者時代的生理學家就已經在做,也就是破壞X腦區,會讓人在X功能上受損,而Y功能正常運作的話,就能推測X腦區與X功能有高度相關,與Y功能比較無關。

然而,為了強化推測,生理學家發展出雙重分離(double dissociation)的方法,它能說是單一分離的強化版。依照前面的說法,破壞X腦區,會讓人在X功能上受損,而Y功能仍然正常運作,是我們已經知道的事,但除此之外,生理學生還會破壞另外一個個案的Y腦區,看看是否影響Y功能的運作。如果Y功能確實受損,而X功能如常,就更能確定X腦區與X功能有直接關係,而Y腦區與Y功能有直接關係,兩者不互相影響。

在神經心理學上,使用雙重分離最知名的例子,就是 Paul Broca 與 Carl Wernicke 分別發現影響人類不同語言功能的腦區,並以兩人的名字做為腦區的名稱。Broca 發現布洛卡區(Broca’s area)影響人類的語言產出,也就是發聲的動作;Wernicke 則發現威尼克區(Wernicke’s area)影響人類理解語言的能力。生理學家分別觀察兩個個案來確認布洛卡區與威尼克區對特定功能的影響。

一個布洛卡區受損的人,無法正常發聲說話,但能夠理解別人說話的內容,這就表示布洛卡區影響語言的產出,而非理解能力。而威尼克區受損的人,無法理解他人說話的內容,也無法產生有溝通意義的語言,但他確實能夠發出特定語言的聲音。將這兩個案例互相比較,生理學家就更能夠確定布洛卡區影響人類的語言產出,而威尼克區影響人類理解語言的能力。

2021/09/28

嘗試錯誤法(trial and error)

益智玩具常給人一種很簡單的錯覺,比如魔術方塊或七巧板就是如此,每次看到別人輕而一舉解開益智玩具,我就覺得自己能輕鬆做到,等輪到自己動手就卡關半天。我想你也有類似的經驗,這時候你會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就先試試看吧。

這種先試再說的精神,是有基本認知能力的動物,都會使用的策略。心理學家稱為嘗試錯誤法(trial and error),換句話說,就是不斷嘗試,錯了再換別的方式,直到解決問題。這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中,最原始的一種。通常我們對解法沒有具體的策略與步驟時,就會把玩嘗試一下,看看能得到什麼訊息。聽起來不太明智,甚至有點笨拙,但隨著嘗試幾次的結果,我們會歸納出一些訊息,增加後續嘗試成功的機率。

人類(部分不是人以外的生物也是如此)不是單純死板板的不斷嘗試,而是嘗試的過程中,會在心中刪去一些不可能的選項或有系統地控制影響結果的原因。人類是有意圖的嘗試,增加嘗試錯誤的效率。試出想要的結果後,便會思考自己是怎麼做到的,接著就知道往後該怎麼解決類似的問題。

心理學家 Edward Thorndike 將貓咪關在他特製的迷籠(有特殊機關的鐵籠)裡,並觀察貓咪打開機關逃出鐵籠有什麼規律。結果他發現,貓咪一開始會隨意嘗試,直到打開為止,而且這個過程會越表現越好。Thorndike 將嘗試次數與行為表現的關係繪製出一條學習曲線:貓咪在學期初期的表現最差,要花很久的時間才能逃出迷籠,但嘗試越多次,就能越快打開迷籠。加上貓咪不想被困在籠子裡,想逃出迷籠,因此任何有助於逃出迷籠的動作都會讓貓咪更願意嘗試,並學會能夠幫助牠逃出迷籠的行為,Thorndike 認為行為的後果將影響動物的學習成效,將這條學習原則稱為效果率(law of effect)。一旦貓咪打機關,便學會特定行為與機關的關係,之後將貓咪放到相同的迷籠中,牠就能快速打開機關逃出迷宮。

儘管如此,嘗試錯誤法仍相當沒有效率,而且看不到盡頭的心理壓力會讓人想提前放棄。但這麼單純簡單的特性,正巧解釋嘗試錯誤法的優勢,只要某個問題有固定數量的解答,我們就可以透過嘗試錯誤法試到解開,如果你很想偷看你的伴侶日記裡寫了些什麼,書本外的那道三碼所是你唯一的阻礙,你只要試了一千次,絕對能打開這道鎖(從中得到的啟發是,也許我們的日記本該用八碼鎖)。

而且,嘗試錯誤法的繁雜過程甚至能交給電腦來進行,一來電腦運算很快,二來電腦不會對嘗試的過程感到無聊或壓力,比如棋局上的難題,電腦能透過窮舉法(列舉所有情境)來不斷試錯,直到找到最好的解法。在過去,人類思考為主的時代,一度被擱置不用,如果可以,你會先翻書問專家,看有什麼參考解法,非到萬不得已,情況所逼之下,才會使用嘗試錯誤法;然而,電腦時代,嘗試錯誤法竟敗部復活,因次再多數量的解法,再電腦面前都能夠利用窮舉法暴力解決。


Note:

1. 嘗試錯誤法,又翻作試誤。

2021/09/27

雙曲貼現(hyperbolic discounting)

每次連假前都有一個永恆的難題,我究竟要先苦後樂,趁著假期前,夾緊屁股把代辦事項提前做完,爽快地連放好幾天假;還是工作仍舊如常,每天穿插享受該有的小確幸?

沒有提前把工作做完的結果是,連假可能得面對工作上突如其來的任務。前者可以享受的程度較高,因為放假的過程不用提心吊膽或被中斷,後者則抱持先享受再說的務實心態,誰知道之後會怎麼樣。

這類立刻享受與延遲享受的對決,具體化來說,可以這麼問:假如你是一名抽獎活動的幸運得主,主辦單位提供兩個選項讓你選擇,你會怎麼選呢?
A:現在,直接領取 100000 元現金。
B:一個月後,領取 101000 元現金。
儘管一個月後能領到比較多錢,心理學家發現大部分的人會選擇A。

在財務學上,把未來的錢折算成現在的錢(現值),這個過程稱為折現或貼現(discounting)。比如十年後的一百萬,等於現在的多少錢?考量到通貨膨脹或其他潛在風險,未來的錢通常會不如現在的錢。假如錢錢每年都以 3 %的幅度在貶值,今年的 100 元,等於明年的 103 元,等於後年的 106 元,以此類推,看到數字變大可別高興得太早,這表示錢變薄了,今年能用 100 元買到的牛肉麵,明天得花 103 元,後年得花 106 元,現實生活中,錢不會貶值得這麼誇張,但錢確實在貶值,經濟學的理論模型假設錢錢每年貶值的幅度是固定的,所以貶值是指數關係,每年都比去年貶值固定的比率,所以一個計算能力正常的人能利用算式對未來的錢推算出現值。

二十年後你兒女口中的十萬元,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必須把未來的錢回到推現在,看看它等於現在的多少錢,你才比較能理解與評估錢的意義。同樣的問題換成到底要準備多少錢當退休金,就比較好理解了。但是,心理學家發現人類心理主觀評估未來的錢,常出於非理性的感覺,有時過度貶值,有時又不敏感。意思是人類不會依照指數貶值的關係來折算現值,而是對近期未來的結果過度貶值,遠超出原本應有的貶值程度;對遙遠未來的結果,貶值的程度又會趨緩。

比如,現在你又是另一個抽獎活動的幸運得主,只是這次的主辦單位很奇怪,他們打算一年後才付錢,並且提供兩個選項給你選擇,你會怎麼選?
C:一年後,直接領取 100000 元現金。
D:一年一個月後,領取 101000 元現金。
心理學家發現大部分的人會選擇D。

相較於A跟B選項進在眼前,C與D選項就顯得比較遙遠。人對於遙遠未來金錢的差異,較不敏感,所以未來多等一個月就能多拿一千元,人反而能夠接受。心理學家用雙曲貼現(hyperbolic discounting)來描繪這種現象,反映在生活中,就是面對兩個報酬相似的選項,人類偏好選擇當中越快獲得報酬的選項。

雙曲貼現的思考偏誤,讓人類傾向選擇及時行樂的選項,對未來豐厚的寶藏很不敏感。原因很多,其中一個想法頗為誘人,反正先領到錢,入袋為安,之後要花要存再來做打算。而且,假如我很善於投資,說不定一個月後能用這十萬塊賺到超過B選項的錢。除此之外,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這種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讓人對未來沒什麼信心,因此偏好直接領錢享樂比較重要,說不定夜長夢多,主辦單位反悔不給錢了,不是更糟。

除此之外,偏好立即享受也和一個人延宕滿足的能力有關,假如一個人習慣將眼光放遠,看見未來的大報酬,就傾向忍住及時行樂,而是等到未來在享受更多的好處。這也說明為什麼有些人儲蓄與投資的習慣很差,領完薪水沒多久就把錢花光了,對他們來說,未來的錢換算成現值已少了許多,不如趁比較多錢的時候把它花掉,免得平白損失。


Note:

1. 雙曲貼現的雙曲,是指時間軸上的最近與遙遠的未來。人類對於最近與遙遠未來的報酬,在心中所產生的折現率會有所不同。人類傾向對最近的報酬過度折現,顯得較無價值;而對遙遠未來的報酬之間的差異,又顯得較不敏感。

2021/09/26

新手運(beginner’s luck)

有次過年,大家聚在一起打麻將,幾個朋友剛學第一次玩,卻胡牌連連。另一個朋友說新手玩牌都有新手運(beginner’s luck),很容易胡牌,加上沒有牌理,老手也看不透。

心理學家認為,新手運只是人類的錯覺,把隨機發生的結果用友善的方式解讀。新手確實有些優勢,他們在比賽或玩遊戲時,沒有人會看好他們,因此沒有任何壓力,抱著好玩好奇的心態,加上沒有過度的壓力,自然能有穩定的表現,至少不會失常。

除此之外,新手常脫譜演出。棋譜是過去棋師們記下自己對弈的結果與想法,弈棋大師若熟記過去被視為經典的棋譜,在比賽中往往能快速解開自己熟悉的棋型,因此,弈棋大師比一般人厲害的地方在於,他們在腦中記下成千上個種棋型,而且經過大量訓練之後,對這些熟悉的棋型已養成一種直覺,看到特定的棋型就會解,如果腦力有餘,在賽前能記下所有棋型,自然有很大的優勢。

而大量棋型所累積的智慧,會形成棋手們下棋時的慣例或原理,稱為棋理。老手們通常都會依照棋理下棋,能保證自己不會吃大虧,同時,也能依據棋理預判對手可能的行動範圍。

棋理可以說是老手們之間的默契,就算不是棋類競技,其他比賽類型也有類似棋理的慣例與原理,被老手奉為金科玉律。然而,新手顯然不吃這套,他們才剛入門,什麼都不懂,完全依照自己的直覺與喜好行事,而不依據棋理。這會讓習慣用棋理預判對手行為的老手,很難預料新手的下一步,而讓老手失去部分的優勢。

老手的優勢還沒結束,他們不只在於腦中大量的棋譜,還有大量實戰經驗,這些經驗已變成智慧,讓老手面對沒遇過的新場面時,能快速判斷該如何行事。所以,說實在的,新手要能贏過老手的機率實在很低,也許幾百場中剛好有一場因為老手輕敵而勝出,或是新手在含有運氣成分的競技因為隨機的運氣勝出。

以結果來看,新手確實贏過老手,但我們移動步伐往後站,將視野放大,新手贏過老手的機率仍舊是百分之一或千分之一。但剛好勝出的結果,會讓人印象深刻,並不斷被人們拿出歌頌,這也就是新手運形成的原因之一,往後提到這件事,便會被人們提出來驗證新手運的威力。事實是,新手運的威力並不存在,只是驗證偏誤在作祟,提出正例來支持某個現象,卻忽略大量反例的存在。

新手與老手的競爭總是老手勝出,但妙的是,新手運能夠持續得到關注,有部份是老手的傳承。這裡面有個奇妙的倖存者偏誤在運作,當初因為運氣、祈禱、燒香、對手沒吃午餐等贏過老手的新手們,可能受到鼓舞而開始對某項競技大感興趣而開始深入鑽研。你偶然在羽球比賽中贏了老前輩,自然會受到鼓舞而開始認真練習羽球。這些倖存的新手們,有天也會變成老手,並且將自己當年贏過前輩的經驗分享給其他晚輩,每其名是新手運,實則更可能是機運的湊巧。

2021/09/25

誘餌效應(decoy effect)

你來到一間叫「茶水堂」的飲料店,想喝珍珠奶茶,以下是價目表:
中杯,500 cc,35元
大杯,600 cc,50元
特大杯,700 cc,45元
你會點哪一杯飲料?首先,你沒看錯,價格跟容量都是對的。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都會買特大杯。因為跟大杯相比,簡直太划算了,花比較少的錢,卻喝到比較多珍奶。那如果「六十嵐」的價目表長成這樣,你會怎麼點?
中杯,500 cc,35元
特大杯,700 cc,45元
這種情況似乎是各取所需了,就看你嘴不嘴饞或者口袋深不深。嘴饞的話,就會選擇大容量的特大杯,想省錢的話就會選擇價格較低的中杯,如果你算得很精明,特大杯的 CP 值是 15.5,中杯只有 14.2,相當接近,因此,相比於茶水堂,六十嵐的價目表會讓人猶豫再三,因為沒有突出的誘人選項,而這也跟我們一般購物的情況類似,花越多錢,才能買到越多東西。

為了避免你猶豫不決,茶水堂的老闆決定在你背後推你一把,因此他多加了一個選項作為誘餌,也就是茶水堂中的大杯選項。多加入一個明顯不划算的選項,能提升其他選項的吸引力,進而改變決策者的偏好,心理學家稱這種現象為誘餌效應(decoy effect)。所以,茶水堂的價目表沒有寫錯,這類明顯會讓買家吃虧的選項(多花少得),就是賣家刻意設下的誘餌。

一般的情況下,人類無法同時處理太多訊息,因此兩個各有優劣的選擇,會讓人無從決定,如果這時候加入誘餌,凸顯其中一個選擇的好處,就像茶水堂的大杯選項就能凸顯特大杯的划算感。消費者會想:50 元能買到的量,居然比 45 元還少,特大杯真是太划算了,便會增加對特大杯的偏好。而且賣家還能利用不同誘餌引導消費者偏好哪個選擇。今天「小苑子」也推出了他們的價目表:
小杯,300 cc,40元
中杯,500 cc,35元
特大杯,700 cc,45元
看著小苑子的價目表,大部分的人因為小杯的條件都不如中杯,而偏好選擇中杯。誘餌效應之所以成立,是因為在選項之間原本存在難以抉擇的拉扯,一旦誘餌出現便形成對比,讓人突然耳清目明,看清楚選項之間的好壞。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有些商家會推出明顯不會有人買的產品。比如大杯飲料、大份薯條明明比中杯貴幾塊而已,內容物比中杯多很多,這樣誰還要買中杯的?當然不會有人買,因為中杯飲料本來就不是拿來賣的。

Note:

1. CP 值就是性價比,用量化的性能除以價格,得到每一塊錢,可以買到多少單位的性能。以特大杯的珍珠奶茶來說就是 700 cc 除以 45元,所以 CP 值是 15.5 cc/元。

2. 誘餌效應,又叫做吸引力效應(attraction effect)跟不對稱優勢效應(asymmetric dominance effect)。

2021/09/24

稟賦效應(endowment effect)

網拍讓想出清舊物的民眾,不用到路邊租攤擺位,就能賣自己的東西。儘管方便,又沒有租金壓力,但東西不見得比較好賣,至少我曾在網拍上賣不掉一顆頗為知名的相機鏡頭。我想關鍵在於定價,我訂的價格,似乎遠高於買家心中的預期。我們都有這種敝帚自珍的心理,覺得自己的東西很好,理當訂高價,然而,其他旁觀者可不是這麼想。

心理學家認為這是稟賦效應(endowment effect)在作祟。稟賦效應指出,對於同一項物品,當一個人擁有它或沒擁有它,對物品的價值評估天差地遠,當擁有它的時候,會覺得物品比較有價值。

Daniel Kahneman、Jack Knetsch 和 Richard Thaler,請參與者到研究室來填寫問卷。完成後,他們送參與者一樣禮物做為參與獎勵。其中一組拿到瑞士巧克力,另一組拿到咖啡杯。順帶一提,這兩個禮物的價格差不多。接著,心理學家詢問參與者願不願意交換手上的禮物,比如用巧克力換咖啡杯,另一組則相反。照理說,研究的參與者都是隨機分派到各組中,加上兩個禮物的價值差不多,應該會差不多各有一半的人會願意交換,結果發現,兩組只有 10 %的人會交換手中的禮物。當我們擁有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在我們心裡的價值連帶也會提升。

展望理論(prospect theory)指出,人類在評估獲得與損失相關的決定時,兩者不是用同樣的天秤在衡量,比如你在路上掉了一千元,如果這時有個好心人掏出錢包,無條件給你一千元,你的心理還是會悶悶不樂,因為人類相當看重損失,一旦有所損失,必須要獲得更多才能彌補回來(大約是 2.5 倍,這個好心人要掏出 2500 元,你才會覺得比較舒坦),這可能是人類演化出的習性,做決定時盡量小心翼翼,以免自己吃大虧。

同時,這個習性影響人類產生稟賦效應,當我們要把自己擁有的東西拿去賣或拿去交換,可以視為一種損失,為了補償這個損失,在價格上要求較高,比較不會吃虧。其他心理學認為稟賦效應來自於賣家與買家之間的資訊不對等。賣家知道商品的許多細節與好處,在評估價格時,會把這些因素加入考量,而買家無法考慮到這些因素,所以傾向認為商品沒有那個價值。

然而,這個解釋有些問題,研究發現在人類剛擁有一樣東西沒多久(幾分鐘),根本來不及了細節與隱藏版的好處,照樣會主動提升這樣東西的價值。更妙的是,當人類已經預想自己擁有或幻想擁有某樣物品的時候,稟賦效應也會產生作用。

假如你已經預購一張專輯或預售屋(希望你這麼有錢),這時候有別的買價跑來跟你相同的錢或略高的錢購買你的專輯,你會願意出售嗎?很多情況下,可能不願意,因為你已經在幻想擁有之後的種種好處,如果賣出去,聆聽專輯的美好畫面就不會實現(或延後實現),為此,你會要求買家出更高的價格,否則實在不值得為了幾個小錢,就讓自己的想像落空。

現在你知道如何在網拍上出清家裡不要的東西:盡可能降低價格吧!你依靠直覺所訂的價格,通常遠高於買家願意出價的上限,而且客觀來說,這些高出的價格,並非物品本身的價值,而是你的心理作用。趕緊把自己不要的東西賣出,一來可以變現,二來換來一片乾淨的空間,也許是大大降低價格的好理由。

Note:

1. 稟賦效應,也叫做剝奪嫌惡(divestiture aversion)。

2021/09/23

團體迷思(groupthink)

1941 年 12 月 7 日,夏威夷珍珠港正處在假日早晨的宜人氣氛中,戍守的士兵昨晚飲酒作樂,還沉睡在夢境。不遠的太平洋上,日本帝國的空軍正悄悄前進,準備偷襲珍珠港。說偷襲,有點言過其實,美國相關單位早已掌握情資,並多次警告防衛太平洋的軍隊,要小心日本帝國可能在近期突襲太平洋的「某個地方」。

如果你知道有個人最近打算偷偷攻擊你,你走在路上應該會小心翼翼,處處留心才對,然而美軍卻充耳不聞,可以說放任日本帝國的空軍,在毫無遮攔的情況下,攻擊珍珠港。這是怎麼回事?

珍珠港事件可以說是團題迷思(groupthink)的經典案例。當一群人一起做決定的時候,在某些條件與情境下,有可能做出明顯具有風險的決定。心理學家 Irving Janis 研究後發現,產生團體迷思最主要的原因是,團體成員之間有高度凝聚力(cohesiveness),熟人、社團團員、黨員、長久共處的同事等等,都可能讓討論的氣氛相當保守,大家為了團體氣氛與和諧,沒有人敢提出爭議性的話題或反對意見,盡量減少討論過程中的衝突。

如果團體間的階級森嚴,有位嚴格果斷,能掌控成員的領導人,會讓成員不敢發表對立的意見,而選擇跟風。想來似乎如此,你敢當眾跟老闆唱反調嗎?別說找到最佳的決定,先讓老闆面子掛不住,就可能讓場面相當尷尬,與其如此,大多數的人會選擇沉默,把話吞到肚子裡,附和領導人的決定。就算沒有強勢的領導者,成員之間你看我我看你的壓力,就會讓人不敢說真話。

更糟的是,當眾人附和某個選項時,因為沒有反對的聲音,大家會開始覺得這個選項真是完美無缺,如果有任何問題,這麼多人把關,怎麼可能沒有人提出來?於是,團體對討論的結果會產生一種無懈可擊的錯覺(illusions of invulnerability)與理所當然的想法。一旦決策過程中出現這種氛圍,會讓討論的品質低落,甚至出現打壓異議分子的言行,成員之間別說反對意見,連應當共享的基本資訊也可能不提了,免得遭殃。

有時,團體成員可能不是不想提出反對意見,而是做不到。團體成員大多有共同的目標與興趣(比如討厭執政黨),所以成員間同質性通常很高。這些學經歷背景差不多的成員,面對一個問題,大家看事情的角度差不多,容易有共同的盲點,而盲點往往是決策的問題所在。

珍珠港事件中,儘管美軍已截獲軍事情報,判定日本帝國軍正採取行動,但駐守在夏威夷的美軍卻認為日本帝國不敢這麼做,因為突襲的結果勢必會引發全面戰爭,日本帝國承受不起,而且美軍必勝。這顯然是誤判情勢的錯覺,至少低估缺乏燃料石油的日軍,寧可放手一搏,也不願束手就擒。結果日本帝國賭贏了,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官 Husband Kimmel 在事件後引就退職。

Irving Janis 認為,想要避免團體迷思,首先要改善團體的討論氛圍,鼓勵反對的聲音,討論其他可行的選項。而且,團體應該要建立一套客觀的討論流程,像是匿名的發言管道,讓大家都能說真話。假如成員真的對彼此太有愛,講不出傷人的話,領導人可以指定部分成員充當黑臉,唯一的任務就是努力找出大家意見的問題,避免決定過度樂觀。同時,增加不同背景的團體成員,能讓討論的過程中出現不同的資訊與角度,避免單一視角,而看不到決策的盲點。

俗諺古訓說:「人多好辦事」、「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其實不見得對,至少在團體決策的過程中是如此。鼓勵發聲,提供良好的發聲管道,或者找來許多差異甚大的人加入團體,都能增加討論的品質,有效降低團體迷思的影響。這麼說來,戰國時代的孟嘗君也許頗有遠見,他底下充滿各俱背景的能人異士,有的人會學雞叫,有的人能像狗一樣偷人東西,他們聚在一起討論事情應該相當精采。

Note:

1. 團題迷思(groupthink)也翻作團體思考、集體錯覺。

2021/09/22

對比效應(contrast effect)

不知道你是不是正處於適婚年紀,為自己還沒嫁娶而煩惱不已?有些人為了解決煩惱便會參加聯誼相親的活動,請你別嫌老套,這類活動的本質就是認識新朋友,加上現在的聯誼相親公司頗會經營包裝,選擇在夜店、酒吧或高檔的活動現場舉行,一來比較有氣氛,而且能有名目噱頭吸引單身男女。

初次參加聯誼活動的人,多少有點害怕或覺得丟臉,會拉個朋友一同前往,事前事後有個照應,至少還能一起品評其他參加的人,不失為一種樂趣。但如果你想找朋友一起參加,最好找個條件不如你的人,比如他明顯長得比你還普通或身材遠不如你標準,否則你有可能弄巧成拙,還是不要找人陪你去來得好。

心理學家一再證明對比效應(contrast effect)的威力,深深左右我們的感受與判斷。對比效應不是什麼高深的心理學知識,而且簡單到難以相信,它不僅好用,而且防不勝防。只要將兩個原本有差異的刺激一前一後逐一展現或併置,就能讓人覺得兩個刺激比實際的差異更大。人類習慣參照其他訊息來協助我們判斷,或著我們的判斷本來就會受到前後環境與訊息的影響,所以難以抵抗。

小時候我們都玩過的體感把戲,能準確道出對比效應的影響力。人類對溫水的冷熱判斷,一部分取決於你的手先前接觸過什麼,如果你先摸過熱水,再將手掌放入溫水,溫水會相對涼水;反過來說,如果你先摸過冰水,再將手掌放入溫水,溫水就顯得更加溫暖。辛苦勞動過後所吃下的點心總是特別美味。

對比的效果不只發生在感覺上,連心理上的感受也是如此。聯誼會場,如果來了個金城武,你長得再怎麼好看,相比之下也會黯然失色,所以為了別做其他競爭者在外表吸引力上的登高墊,也許你該一個人參加聯誼,厲害的競爭對手少一個是一個。

掌握人心的可不只有心理學家,據說房屋仲介也熟諳對比效應。他們會刻意留下一兩套屋況很差的房子,再標上高價,每次接待新的買客,房眾們就先帶他們看看這些不好的房子,接著再推出主要想銷售的標的,儘管這些主角平淡無奇,但有了前面爛房子的烘托對比,也顯得無比稀有,屋況明顯較好,價格便得親人。

現在你知道人類在判斷訊息上會陷入一種兩難的困境,想要做出客觀精準的判斷,需要多加蒐集資訊來協助我們了解真實的狀況。然而,我們先收集到的資訊,也許會變成後續訊息的對照點,讓後續蒐集的訊息顯得更好或更壞,這麼說來,我們應該減少同時對資訊做處理,甚至獨立做事情作判斷,才能判斷公平客觀,可這又會讓我們掉入資訊不足的窘境。

如果提醒聯誼的參與者,他喜歡的對象只是某場次中相對較好的人選,而不是真正的好對象,他們也許會放棄配對。然而,為了避免這種狀況,聯誼的參與者一次最好只認識一個人,來減少對比效應的影響,可是這又會違反聯誼可以一次認識很多人的初衷。

2021/09/21

雙重歷程模型(dual process model)

我永遠記得小時候看卡通,當主角面對天人交戰的時刻,心裡總會有兩個聲音在拉扯:一方是天使,一方是惡魔。兩方爭搶主角的注意力,至到一方勝出(通常是惡魔勝出),主角依照勝方的意志行動。

心理學家或許是受到天使與惡魔的神啟,發現複雜的人心,籠統上來說大略也能分成兩個的部份,就像天使與魔鬼,相互輪替,在必要的時候上場主導人類的所思所想。最早發現這件事的,可能是心理學家 William James。他將人類的心智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聯想知識(associative knowledge),一種是真實推理(true reasoning)。聯想知識是單純在想法中再現過去的經驗,比如看到過去看過的馬、蘋果或某個念頭等等。而真實推理則可以用現有的知識,推導出突破現狀的想法,儘管你從來沒面對過類似的情境。

直到現在,許多心理學理論,常將人類的心理或在內處理歷程分成兩種運作模式,通常一種較為直覺,一種較為嚴謹的推理過程,已然變成理論常見的模型,這種兩部分的理論標配,叫做雙重歷程模型(dual process model)。

雙重歷程模型在心理學的各種理論相當常見:態度、說服、認知、性格,都有以雙重歷程模型為基礎發展出來的理論。 Daniel Kahneman 在《快思慢想》將人類的認知系統,分為系統一(system 1) 與系統二(system 2),兩個系統分別影響人類採用不同的方式做決定。系統一是人類的預設狀態,相當多數的情況下人類都很懶惰,不想動腦,會用簡單的問題來取代複雜問題的決策過程。

你不會用心比較最新款的 IPhone 有沒有比別家廠牌的手機好用,包括處理器,相機鏡頭,功能等等,你反而會用一個簡單的問題來取代原跟你該問的問題(如果你是理性的消費者),像是:「我喜不喜歡這隻手機?」、「這隻手機會不會讓我很快樂?」這是一種走捷徑的思考方式,簡化決策的過程。捷思法是人類長久演化下來一種思考上的利器,它採用經驗法則,省時省力,可以快速做出一個還可以的判斷,讓人類動起來,但它不保證決策的品質或讓你穩操勝券。

反觀系統二,則是理性思考分析每個選項的優劣,人類才做出決定,但它耗時耗能,你不可能對每個選項都用系統二仔細評估過。Kahneman 認為,面對一般無關生死風險的問題,人類都會使用系統一應對,而對於關鍵決定,而且有時間有力氣有能力的時候,才會動用到系統二,仔細琢磨一番,兩個系統就這樣彼此合作,協助人類做判斷。

同樣的概念,社會心理學家 Jonathan Haidt 在他的《象與騎象人》則將直覺與本能的判斷,比喻成大象。這些判斷果斷而快速,影響深遠,面對黑人、胖子、精神疾患、敵對陣營支持者的種種標籤,我們深受刻板印象所苦。如果你覺得胖子就是懶散自制力很差,那你可能對他們懷有偏見,並且對他們做出帶有不公的行為。

而騎在大象身上的騎象人,則是人類心智的另一面,它比較理性,能透過經驗與教育改變控制直覺的能力。你可以了解肥胖的成因與社會對肥胖種種不實的刻板印象來改善你對特定族群的偏見,但騎象人相當花費能量,只有在必要或有意為之的時候才能勉力控制大象。又再一次,大象與騎象人,就是一個雙重歷程模型中的兩個部分。

Richard Petty 和 John Cacioppo 則是將雙重歷程模型應用到態度改變的說服過程中。Petty 和 Cacioppo 認為,像廣告或朋友拐你到 KTV 當分母等說服性的訊息,主要是採用兩種管道說服你。一種是仔細評估訊息的合理性,這表示你要有時間,有體力,同時也要有能力可以分辨訊息的好壞,再決定要不要接受,這種方式叫作中央說服路徑(central route);另一種管道則是依靠與訊息合理性無關關的線索,來決定要不要接受說服,比如你一句某個專家推薦,或有許多消費者見證等等來買某款除臭襪,這叫作周邊說服路徑(peripheral route)。

無論理論嘗試解釋人類的哪個面向,雙重歷程理論似乎一再出現,它勾勒出人類無法全心投入資訊處理的一面,也指出人類具有理智專心的一面。這都是我們,只是在時間精力與能力有限的情況下,我們大多無法仔細處理訊息,甚至可能犯錯,人類的缺陷如此明顯,但也並非毫不可取,它快速方便,能讓我們在緊急狀況時趕緊做出還可以的判斷,而不是站在原地什麼都不做。除此之外,面對生死交關的重要訊息,我們也會卯足全力,做出最好的決定。

2021/09/20

敘事偏誤(narrative fallacy)

我覺得真該把「無風不起浪」這類的成語從字典中刪去。自然界的現象,不見得能用來比喻人類複雜的行為。在人類的行為當中,還真的可能無風掀起浪。問問情侶或夫妻就知道了。他們往往因為一根長髮、一陣香味、某句娟秀的筆跡懷疑起對方的操守,變得疑神疑鬼,往後的沉默、發呆都能看成對方出軌的徵兆。

Nassim Taleb 在詳細解釋隨機事件的經典著作《黑天鵝效應》中,用敘事偏誤(narrative fallacy)來形容人類善於從隨機的事件中找出一套合理的說法與解釋。說白了,就是人類都愛聽故事,容易將隨機雜訊解讀成有意義的線索,看出模式與特徵。我們對故事的偏愛根基於故事中的情緒與人類愛聽八卦的天性。比起抽象概念,故事充滿具體的細節與衝突,好理解,好記憶,讓一切合情合理。

這個世界充滿不確定性而且相當複雜,人類習慣對事件賦予故事與意義,會讓我們覺得事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降低對雜亂世界的不安,彷彿只要排除故事中的成因,就能避開負向結果。

所以對故事如此癡迷,是我們的演化至今的天性,哪怕故事中的原因牛頭不對馬嘴,甚至勾摸不著,也能說服人類。突然落下的雷電、大地震動、狂風暴雨,乾旱洪災,無法找到明確的原因,就推託給神吧,神的降罪,讓一切有了解釋,所以我們要取悅神,服侍神,以免下一次的天災。

去書店翻翻商管的勵志書籍,書多數充滿對人生際遇的讚嘆,彷彿每一步都是為了後續的人生驚喜做準備,依循跟作者相同的模式與路徑,就能迎來成功。更神奇的發生在股市上,同一檔股票,每天因為買賣偶有漲跌,但財經專家,則能對隨機漲跌的價位,說出一套說法,兩個小時前的漲勢,用國際局勢來說明,兩個小時後的暴跌又能以幣政策來解釋。

1977 年 8 月 16 日,美國天文學家 Jerry Ehman 用大型電波望遠鏡收到來自遙遠太空的訊號,並持續接受同一段訊號約 72 秒,媒體紛紛猜測是不是外星人從遠方傳來訊息,天文學家也爭論不休,各種說法推陳出現,直到現在也是如此。這段太空來而的訊號,很可能只是星球間物理作用下產生的雜訊,但人類看著雜訊總是能編出一些說法,而不願乾脆承認,他就是只是一些無意義的隨機訊號。

談天論地都不如一枚硬幣能看出敘事偏誤的威力。假設你運氣夠好,在一個人面前,連續擲了五次硬幣,結果都是人頭。這時,你跟他賭一個大的,問他要下注人頭還是數字,很多人往往會下注數字。下注人頭或數字本來不打緊,因為機率一半一半,要緊的是,當你追問它下注的理由,他們很可能會說:「都經連續五次人頭了,下次不可能再是人頭。」

其實每次硬幣都是獨立彼此不互相干擾的事件,人頭與數字的機率不會因為前面的事前,就高於一半或低於一半,仍舊如昔,但人類往往能從隨機事件中看出趨勢,並且說得頭頭是道說服自己。現在你知道那些在賭桌上自信滿滿的人是怎麼回事,當你好心提醒他們對機率的誤判,他們會笑你是大外行,一切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下一把必定能夠回本。只能說,但願如此。

Note:

1. 敘事偏誤也可以叫故事偏誤(story bias)

2. 誤認隨機事件會彼此影響發生機率的觀念,是一種偏誤,心理學家稱為賭徒的謬誤(gambler’s fallacy)。

2021/09/19

神經可塑性(neuroplasticity)

我身邊有些長輩已經到了放棄學習新知的程度,他們不碰3C產品,覺得那是年輕人的事,再說已經這把年紀了,想學也學不起來了。不用懂心理學,大家依靠常識都知道小孩與年輕人的學習速度與適應能力都遠高於成人,至少高於老年人。

以生物學的角度來看人類學習速度,其實跟大腦的神經元生長有關。大腦是相當晚熟的器官,雖然人類出生時,大腦已成形(就你看到一團很多皺褶的東西),但它的內部神經卻還沒分工,仍舊在成長,而且隨著不同腦區,最晚會一路成長到 25 歲左右才定型。神經元之間如何組織與連結,全看這顆腦子的主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接觸到何種刺激,如果有人常接觸到音樂,神經元就會合作,專心處理聲音,如此,這個人就會對聲音特別敏感,能辨別出聲音細微的差異;如果有人常需要做體力活,這個人管理四肢的腦區裡的神經元,連結就會比較緊密,肢體也會特別靈活敏銳。

神經元依照這類原理發展,長久下來,大腦會漸漸定型。所以中文為母語的人,在學英文時會卡卡的,是因為他的大腦管理語言的區域,已經發展成專門處理中文語言刺激的裝置,突然要處理英文,自然反應不過來。所以老人放棄學習新知或許有些道理,畢竟他的大腦已經全然定形,學習新知識,明顯比年輕人吃力很多,與其這樣,不如做自己已經擅長的事即可,不要再多花時間跟神經元過不去。

過去相關的專家也這麼認為,人類一旦進入成年期,大腦就不會再改變了,無論是大腦的外型或裡頭神經元連結的結構。但近年來,神經科學家或生理心理學家對這類看法提出挑戰,他們甚至發展理論,說明即使是老年人,神經元仍然有很大的改變空間。

就像尚未定型的塑膠,可以照你的喜好隨意捏造成形,他們叫神經元的這類特性為神經可塑性(neuroplasticity),有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出,人類的大腦從幼年到老年都有一定程度的成長空間,人類在幼年期只是相對較容易改變,而老年人的神經元雖然已經定型,但還是能夠改變。拿一台精密的顯微鏡看看神經元改變的過程,大致上以分成神經元改變組織結構,增加彼此的連結點與增加突觸間的傳導效率來影響訊息處理的方式。

生理心理學家 Eric Kandel 利用海蝸牛的背鰓對刺激的反應,研究出神經元的學習機制。海蝸牛的背鰓對刺激很敏感,起初 Kandel 用水柱噴它,背鰓縮得越快越猛烈,然而多次接觸之後,海蝸牛的背鰓對水柱的反應漸漸變小,似乎記得水柱不會帶來危險。Kandel 解剖這些海蝸牛。結果發現,比起不曾接觸過水柱的海蝸牛,經歷過水柱刺激的海蝸牛,背鰓神經元間的突觸出現變化,傳導訊號的過程明顯跟普通海蝸牛不同。

回到地面上,Eleanor Maguire 曾研究過倫敦的計程車司機,結果發現,他們腦中的海馬迴結構,會隨著出勤次數與地圖的知識而改變,當經驗越多,海馬迴的神經元連結會變得更複雜。海馬迴與人類空間記憶的腦區密切相關,所以與空間有關的經驗與刺激越多,這裡也就變得越複雜。讓計程車司機能在倫敦自在馳騁,隨他的心情把腦中的地圖隨意排列組合。有時抄小路幫乘客節省時間;有饒繞遠路,狠撈觀光客的錢。

現在你知道神經元不分年齡都深具潛力,它只是需要啞鈴,需要舉重。你越長鍛鍊神經元,它就越會可能變成你像要的樣子。雖然錯過學習的黃金時間,你不太可能變成莫札特,但許多知識與技藝,不分年紀,你越常接觸,就能學到一定的程度。年齡不是藉口。

Note:

1. 神經可塑性,也叫做大腦可塑性(brain plasticity)

2021/09/18

一致性(consistency)

不用社會人士,連一個國小的學生都知道言行一致的重要性。記得我讀小學時,班上有許多小圈圈,但有些同學連自己的小圈圈都沒有,其中一個原因,在於相處過後,大家逐漸發現他是個表裡不一的人,表面上跟大家很要好,私下卻愛向老師打小報告;或者是討好兩邊小團題的騎牆派。這種行為舉止把當事人逼到裡外不是人的困境。

人類維持言行如一或前後如一有相當多好處,心理學家 Robert Cialdini 指出,人類若言行不一可能是精神錯亂的徵兆,因此人們習慣減少與言行不一的人打交道。如果一個人前後不一,我們實在很難與他溝通,畢竟我們很難保證今天他答應做到的事,明天是否仍然有效?你可能多少在網路上購物時,遇到跟你裝傻的買家跟賣家,言前不對後語,讓你氣得想報警。所以人類會盡可能當個言行前後如一的人。

與此相反,如果一個人看起來相當一致,我們會覺得他具有邏輯與穩定性,而且很可靠。這也是為什麼做人處事大家會提倡講求道義。道義讓人維持一貫的行為舉止,對他人誠實忠信,這些都能讓人具預測性,反覆無常,捉摸不定的人,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此外,保持一致性可以讓我們減少花力氣思考,這是條不錯的思路。過去我們做了某個決定,帶來一些結果,這些結果沒有什麼壞處,可以想見下次遇到類似的選擇時,維持同樣的選項至少不壞。而且還能省略一大堆繁雜的思路。總之,維持一致性有許多好處,但研究發現,維持一致性是很強大的動能,或者是人類預設的習慣,我們會盡量避免當個言行不一至的人,也可能為了維持一致性而被迫改變行為與態度。

心理學家到賽馬場請已下注的人與還沒下注的人評估馬匹的勝率。結果發現,還沒有下注的人們,對勝率的評估會平均落在各匹賽馬上(假設有 10 匹馬參賽,每次的勝率都落在十分之一左右);然而,已下注個人傾向認為自己所下注的馬匹勝率遠高於其他賽馬。之所以會如此,可能是下注的人受到自己過去的行為所影響:已經買了某匹馬會勝出,如果此時仍估計這匹馬與其他馬匹的勝率差不多,會顯得前後不一,所以人類會調整對勝率的估計,要說維持前後如一也好,要說自我說服也好。

一致性對人類言行的影響,會在許諾之後變得更大,這是因為許諾過後人類除了受到內在維持一致性的動機所影響之外,還必須要承受外在他人的檢視。尤其,當一個人公開承諾某件事,一致性的影響會更大。中共就是使用公開承諾的方式,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地,成功扭轉美國戰俘對自己國家的態度。

在戰俘營裡面,中共軍官沒有對美國戰俘嚴刑拷打,反而從事一些溫和的手段,比如要美國戰俘寫下美國的缺點。之後審問時,請戰俘進一步解釋這些缺點的細節,然後列出缺點清單,最後簽上名字。重複相同流程多次,不斷擴充缺點清單的內容與細節。之後,中共軍官會在戰俘營公開廣播美國的缺點清單,最後提出作者的姓名。

當美國戰俘聽到自己的文章與名字被公開宣傳等同公開承諾,這讓他變成中共的同路人,加上反對美國的文章並非受到嚴刑拷打之後的產物,為了辯證自己的行為,一致性發揮影響了,最後美國戰俘會逐漸改變態度,認為美國並非完全無缺,而中共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一致性的力量相當強大,當別人請你做出某些微小的承諾或接受一些好處時,請考慮再三,因為這可能會影響你後續的行為。但我們也能善用一致性來改善生活,比你要減肥、戒菸、不再玩手遊或永遠愛老婆,最好在網路社群上大力宣傳,這會成為你成功做到的強大推力。

2021/09/17

親和需求(need for affiliation)

網路上曾票選出孤獨等級表,從一個人逛超市、看電影、看海都有,排在榜首的是一個人做手術,比一個人吃火鍋跟唱KTV更孤獨。

演化至今,人類是群居的生物,我們似乎得相互扶持分工合作才能活得下去,久而久之,這項設定便根植在我們的基因,讓我們有與他人接觸的需求與動機,心理學家稱為親和需求(need for affiliation)。

每個人的親和需求都不同,你可以視為是孤獨的忍受程度。有些人很需要人陪,說話、互動,就算聚在一起都不說話都好,總之不能一個人獨處,上廁所都要拉個伴(青春期那些國高中生親和需求應該很高);有些人則不喜歡人打擾,偏愛一個人與自己對話,如果將他們拉到人群中,他們反而會覺得吃力。

親和需求讓人類想與他人建立正向的人際關係。獲得他人的喜歡,除了能得到照護與資源,與人接觸也有一些心理上的好處,像是能獲得成就感與歸屬感,我們對自己的部分看法,來自於我們屬於哪個群體,所以找歸屬的群體,某方面是為了認識自己。

心理學家發現當人感到焦慮、害怕、處於壓力情境的時候,親和需求便會提升,依靠與人連結來獲得安全感,或找個人一起度過這個情境。在牙科候位的患者可能會不住彼此坐近一點,甚至開口閒聊來降低自己的壓力。突發的地震會讓我們想跟附近的人有連結,平常不說話的鄰居們,會開口說:「地震好大喔」。

這就是為什麼剛失戀的人常找人陪,甚至很快進入下一段關係。除了想找個人彌補生活上的空缺,一個原因是失戀對人的情緒衝擊很大,造成生活失去重心,容易讓人焦慮。這時候,失戀的人需要找人陪伴來緩解他的焦慮與不安,或藉由新的關係找回自己的價值。

不只如此,就連高興的時候,我們也想要有人陪伴,與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悅,也許最孤獨的事情之一不是一個人做手術,而是你有一件喜事,卻找不到人能說。

這麼說來,我似乎能看出網路上的孤獨等級表有些道理,當一個行為背後的情緒狀態越激烈,人就越需要旁伴。當我們在星聚點唱嗨了,身旁卻沒有一個人時,只會感到落寞。當我們在手術室的門口焦慮不安,如果沒有一個人緊握著我們的手,安慰我們,實在讓人難以為繼,備感孤獨。

2021/09/16

聚焦錯覺(focusing illusion)

要滿足剛告白失敗的人,相對來說容易多了,他們可能認為自己不夠高,不夠瘦,不夠好看或不夠有錢,以為改善其中一項(通常拒絕的人只會講一項作為理由),結果就會不一樣了,至少也會過得比較快樂,從此人生順遂。可是,假如真有精靈或仙女之類滿足他的願望,讓他變高,變瘦,變有錢,這些人不見得會變得比較快樂。

當我們思考某一件事情的時候,會錯估這件事情對自己的重要性與影響力。就像補習班廣告告訴你考不上好大學,人生就會一片慘澹,事實絕非如此,因為讓人生過得美好的因素相當多,不會只有學歷一項,看著傳單的高中生,卻往往被補習班帶著走,聰明的大腦只用來想著學歷,高估學歷對人生的影響。心理學家認為這是一種稱為聚焦錯覺(focusing illusion)的認知偏誤。

心理學家 Daniel Kahneman 和 Schkade 比較住在美國中西部與加州的學生,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滿意度與快樂程度,結果顯示在生活滿意度上,兩者差不多,而快樂程度,則是中西部的學生略高一點。

接著 Kahneman 和 Schkade 再請住在其他地方的人評估中西部與加州,哪個地方的居民比較快樂,對生活比較滿意?這顯然是要測驗普遍存在人們心中對加州陽光明媚的刻板印象。看看王家衛的《重慶森林》裡,王菲聽著 California Dreaming,想著加州明媚的陽光,以為只要到了加州人生從此一片美好,就可知道人們高估氣候對居民生活滿意度的影響力。

結果不出所料,其他地區的居民大多認為加州居民比中西部地區的人民來得快樂,對生活較為滿意,因為加州有明媚的陽光與宜居的氣候。但這顯然不是事實,儘管住在加州的學生確實比較喜歡當地的氣候,而住在中西部的學生討厭當地的氣候,但對於氣候的喜好或氣候本身都不是影響這些人生活滿意度與快樂程度的唯一因素。

簡單來說,聚焦錯覺就是,當你想著一件事時,生命上沒有任何一個東西比它更重要。因為此時此刻,它佔據你的大腦,是舞台上的主角,其他資訊只是模糊的背景。而且我們很容易受到外界提供的訊息所影響,將認知擺在這些訊息上。想想下面的問題:
一個下半身癱瘓的人,一天有多少時間心情不好?
好了,你的大腦開始發揮想像力,不斷提供癱瘓人士行動不便或遭人冷落的畫面。你覺得過著這樣的人生,心情哪有可能會好?如果你的答案是超過一半的時間或七成的時間,那你跟過去研究的參與者差不多。

事實可能出乎你的意料,其實沒有這麼糟,因為這些不幸的朋友們會逐漸適應癱瘓的布便,所以癱瘓對心情的影響力會越來越小,而且生活中還有其他事情值得他們關注。同樣的情況也適用到那些樂透彩券的得主,你以為他們樂歪了,一輩子衣食無虞,從此以後幸福快樂嗎?其實沒有,起初一個月至一個月半他們確實活在雲端,但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的情緒恢復正常,就如同從前沒有得獎的時候,並不會一直特別快樂下去。

每當你在為一件事情鑽牛角尖而心情不好的時候,想想心理學家的忠告,將眼光拉大至整個人生,別限於某個事件。你會發現這些枝微末節的小事,其實對人生的幸福,構不成什麼重要的影響力。大可一笑置之,能放就放。

2021/09/15

《節奏0》的心理學意涵

行為藝術的祖母 Marina Abramović 在1970年代初期執行一系列的《節奏》(Rhythm)作品。這在當時是一種新型的藝術形式,內容也很前衛,除了探討藝術想傳達的主題,連藝術家與觀眾的關係也是探討的重點。其中《節奏0》(Rhythm 0)是系列當中最有名的一個,因為它測試人線底線與黑暗。

《節奏0》是行為藝術,所以整個藝術呈現的過程需要被具體執行出來。以下是《節奏0》的流程:
晚上八點,Marina 將自己全身麻醉,站在藝廊的公共空間裡,他的面前有一塊板子,上頭寫:「我是物品。你可以對我使用桌上的任何物品,我承擔所有責任。時間是6小時。」一旁的桌上擺著 76 件物品:一杯水、一件外套、一隻鞋、一朵玫瑰、刀子、刀片、鐵錘,及一把裝著一顆子彈的槍。可以說應有盡有。

一開始觀眾的行為和緩而有禮,他們拿水給 Marina 喝或用玫瑰搔弄他,但隨著時間進入深夜,觀眾的行為越來越失控,有人有刀子將 Marina 的衣服割破,用拍立得拍下胸部裸照後還要她拿著,拿口紅在他身上亂塗寫。有人用圖釘跟刀片傷害 Marina ,甚至劃開她的脖子,並趨前吸吮她的鮮血。最後有拿起桌上的手槍,做是要朝 Marina 的太陽穴開,但其他觀眾見狀阻止,甚至打起架來,直到時間結束。
行為藝術結束之後,有些觀眾甚至在隔天打給藝廊道歉,表示很後悔昨天的行為,並說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這些行為。 Marina 在表演當下,感到害怕,流淚,結束後每當想起表演過程,都陷入恐懼之中。

我覺得這跟心理學上的 Milgram 電擊實驗很類似,都是針對人性黑暗面的測試。我嘗試解釋從心理學的交度,解釋為什麼觀眾會失控,做出平常不會做的惡行,這裡有兩個觀察點。首先,為什麼是逐步做出惡行,而不是一開始就拿槍把藝術家的腦袋轟了;以及拼拼有禮藝廊觀眾,為什麼會做出惡行?想想那些出現在北美館的文青們,強拍他人裸照並羞辱當事者,這是多麼違和的一件事。

尋找情境的規範


每個場合或活動,都有它的規範(norm)。規範可能是約定俗成或相關人員強制規定,它告訴我們在什麼場合能做什麼事,以及不能做什麼事,久而久之,我們也習慣了。進圖書館時,我們不會高聲說話,不會吃鹽酥雞,只會乖乖念書;進教堂時,我們會莊嚴肅穆,不會嘻皮笑臉或講黃色笑話。

剛進入藝廊的觀眾,也是第一次接觸行為藝術,這在當時很前衛,就算沒看過,看到一項新作品時,多少都會不知道該如何與它互動,觀眾會開始尋找規範,嘗試與它互動,這時,即時他們看到板子上面寫可以使用桌上的東西為所欲為,乍看之下似乎指出互動的規範,但觀眾的心中還是會冒出一個大問號:「這個規範是真的嗎?」

找到社會證據


當大家猶疑不定的時候,會有一兩個觀眾率先測試板子上寫的的規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們拿起水杯與玫瑰等沒有傷害性的物品做測試。測試過後,果真沒有怎麼樣,Marina 沒有反抗沒有抱怨,藝廊的工作人員也沒有出面阻止,這些輕微的測試相當重要。因為這些領頭羊,形成一種行為規範的社會證據(social proof)。

社會證據是人類在某個環境裡不知道如何與他人互動時,會參考他人怎麼行動來做為自己行為的指引。當某個行為在這個情境底下不會引起不好的結果時,就能證明這個行為在規範內的有效性。因此觀察這項行為的人,便可能模仿做出這個行為。當你發現某間圖書館裡面的讀者在講話時沒有被制止,你也會開始跟身旁的朋友說話。

大部分的觀眾對牌子上所寫的規範半信半疑,一旦看見有其他觀眾依照牌子上的指令跟 Marina 互動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後果,也不是惡作劇,他們便掌握了社會證據,認為牌子上所寫的規範是認真的,於是行為便開始大膽起來。觀眾起初的行為相當溫和,到後來開始失控,是因為觀眾在一開始需要尋找規範,當觀眾從其他人的行為上找到社會證據,來為自己的行為背書時,便可會開始模仿它的人行為 。

遞進的自我說服


觀眾掌握社會證據之後,知道能用桌上的東西與 Marina 互動,即使如此,他們還是不敢太放肆,只敢使用溫柔沒有攻擊性的物品,但是每次使用物品時,使用者可能會逐漸提升物品的攻擊性,才導致最後的失控場面。

這個概念一點都不陌生。在 Milgram 的電擊實驗裡,當老師的參與者是逐步按下電擊的按鈕,從最小的 15 伏特每次間隔 15 伏特,一路提升到最大的伏特數。心理學家發現,人類對逐步提升的強度不太敏感,這可能與自我說服的歷程有關:一旦按下 15 伏特的按鈕,下次要按下 30 伏特似乎就不會那麼難了, 15 與 30 伏特之間並沒有很大的差異,既然 15 伏特都可以按了,30 伏特為何不行?如果是 15 伏特下一次電擊是 150 伏特,參與者會覺察到這中間的差異太大,就這麼電下去恐怕相當不妥,他們比較可能遲疑而停止研究。

同樣的遞進過程,也出現在《節奏0》當中,一旦觀眾開始使用溫和的物品,他們之後再使用刺激強度稍大的物品時,並不會特別覺得有所不妥。因此,這個過程會反覆下去,不斷提高物品的攻擊強度,直到有觀眾拿起手槍。所以,觀眾是逐漸失去人性,以至於當事人很難覺察,尤其是當下他們還不覺得自己需要對這件事負責。

責任分散


要說《節奏0》挑戰揭露人性的黑暗面也許言過其實。因為在板子上頭,明確寫到能用桌上的物品為所欲為,觀眾指是聽命行事,遵照情境的規則。加上板子上寫有免責聲明,觀眾心想,這些暴力與傷害的責任,全由藝術家一人承擔,就算他事後不願負責,還有其他觀眾跟著做,再怎麼樣,這筆帳也不會都算到自己頭上。

一旦責任不在行為者身上,行為者便可能做出他平常不會做的事。二戰後的大審判,許多納粹高官與士兵都認為自己只是聽從希特勒的命令行事,所以才會做出虐待戰俘,屠殺猶太人這類行為,自己的本性不是如此,而且也不用責任。

《節奏0》可以說是 Milgram 電擊實驗的行為藝術版,我覺得它最重要的涵義是指出人類在特定場景下的行為舉止,深受情境的影響。人類的行為受到內在認知與外在情境的影響,當情境影響的明確而直接時,理性的認知恐怕對人暫時起不了任何作用。你會說人因此失去人性或人性本惡嗎?恐怕不盡然,換個場景,也許這些觀眾就不會這麼做了。

2021/09/14

責任分散(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

古時候的君主身後都要有許多才智傑出的謀士組成智囊團,幫他出謀劃策,即使到現在,沒有君主了,總統身後也有許多幕僚與國策顧問團,協助總統判斷決策的優劣。你也許不是君主,也不是總統,但你也有你可能也有你的顧問團,比如幾個朋友的 LINE 群組,將問題丟到群組裡,通常能得到解答。

照理來說,群組中有越多能人異士,越到幫忙的機會越大,但事實並非如此。研究發現,如果你上網討教求救,將訊息發布在社群中,群體的人越多,你得到幫助的機會反而會相對較少,這是因為群組中的人,可能會覺得其他人會回覆就懶得回答了。心理學家稱為這樣的現象為責任分散(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行為背後的責任感,是一個人做出行為的重要推力之一。責任分散就是行為背後的責任,分散到其他人身上,使個人行為的責任感降低的過程。

影響責任分散的關鍵要素在於群體的大小,既然個體要分散責任,必然需要其他人在場,才能將責任分散出去,當在場的人越多(其實是個體覺得有多少人比較重要),責任越可能分散出去。最早發現這件事的是研究助人行為的心理學家。他們發現,意外現場有越多人圍觀,需要幫忙的人獲得幫助的機會越少,反過來說,如果助人的只有一個旁觀者,這個人獲得幫助的機會最大,因為助人的重責大任全落在那名唯一的旁觀者身上,他自然責無旁貸。想想看,你看到路邊有車禍、打群架、性騷擾,你會從人群中挺身處理,還是想著總會有人出手幫沒而默默走過的人?

在任何大群體裡,都會發生責任分散的情況,只是程度不一。尤其當群體的成員,具有匿名性或行為不會他人觀察到的時候,更可能分散掉責任。大公司或公家單位,常常是責任分散的受害者(你也是連帶的受害者),你到公司問一輪某項職務是由誰執掌,很有可能結果是找不到負責人,因為職員將責任推給其他人。心理學家 Albert Bandura 認為這跟組織的制度有關,當職位與工作切分越細,員工越可能忘記職責的定位,只專注於自身任務,與任務無關的事,都不屬於個人負責的範圍,但任務跟任務之間難免有難以劃分的部分,這些部分很可能就會大家忽略,掉進三不管地帶。

公司裡的問題不只如此,當職員的位階較低,在公司中較沒有發言權或影響力時,他對公司的存亡不會有太多責任感。這也是為什麼上私總是抱怨下屬做事不盡心盡力,這也不能怪下屬,畢竟領錢做事,況且沒領多少錢,講話不能改變什麼的時候,實在很難有責任對公司盡一份力。

責任分散會造成許多負面的後果,像是沒有出手幫忙他人(即使大家都有意識到對方需要幫助)、在團體裡偷懶、討論事情的時候搭便車,人云亦云,形成多數派的烏合之眾,讓團體更容易在決定的時候採取明顯有問題的高風險選項,乍看至下,是許多人共同決定的結果,應該會受到嚴密把關,但多數派裡其實只是摻雜對決定沒有責任感也不動腦批判的跟風人士。

那麼要如何避盒避免責任分散呢?其實很簡單,心理學家認為,明確指派責任給個體,讓個體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是很重要的過程,同時也要提升個體對團體的認同感。當一個人對任務具有明確的責任感時,比較可能採取行動,而不是推卸責任,這具有深刻的日常意義,今天如果你是倒在地上需要他人幫助的人,記得別要默默看過他人從身旁走過,而是明確指派他人來幫助你(當然前提你要還有意識):「喂!那個穿紅色襯衫的先生,過來幫我移動一下身體!」現在助人的責任感全部集中在身穿紅色襯衫的先生身上,不再分散無蹤。

2021/09/13

社會認同(social proof)

你要進一家店吃飯前,會先打開 Google 看一下店家的評價嗎?或者我換個方式問,你到飲料店會請店員推薦飲料,點熱賣的飲品嗎?這兩個問題看起來沒什麼關聯,其實背後反映的是人類偏好尋求他人支持的心態。

記得我小時候家庭旅遊時,都需要準備一本當地的旅遊手冊,用書籤將要去的美食與名產的店家標示出來。現在打開 Google 地圖就可以直接看見某個地區哪有些店家,連評等都一清二楚。

Google 地圖的評比都是過去消費者留下來的紀錄,我有的朋友甚至不吃四顆星以下的店家(滿分是五顆星),儘管每個人的口味不同,評比的理由不見得都合理,更何況也的店家甚至請人灌水,作假的評價,但我們還是深受這些評價的影響,優先到星等高的店家消費。

在不確定的情況下,人類很需要他人推他一把。心理學家用社會認同或社會證據(social proof)這樣的詞彙,來描述人類尋找他人的行為說服自己的過程。人類在某些情境中,不確定該做出什麼樣的行為,包括模糊的情境,剛接觸的新產品或與新認識的人互動。我們不知所措,因此我們會觀察別人在同樣的情境下怎麼行為,然後模仿別人的言行舉止,好避免自己做錯。

你到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早上 11 點的時候,突然身旁的同事們開始站起來做起體操,儘管你覺得莫名其妙而且很丟臉,但還是會裝模作樣,也跟著做起來。因為,你對這個情境的規範與文化還不熟悉,這時候,跟著身旁的人做一樣的行為最安全。

現在你已經了解,應用社會認同,廣告的核心或許不該告訴大家要做什麼,而是要告訴大家其他人都在做什麼。因為人有時候其實人類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需要旁人「示範」。飲料或保健食品的公司請明星代言,示範給你看在什麼情境下要吃什麼做什麼,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尤其對方與你的身分處境越相似,這個人的影響力越大。如果有天你的同學或同事都在穿某個牌子的布鞋,都在假日參加瑜珈課,你很有可能就會跟隨他們的腳步。所以,除了明星之外,廣告商還會在臉書、IG跟推特上找稍有名氣的意見領袖,甚至是路人來說說產品的使用心得,比起描述產品的功能,一個與你處境相近的人跳出來分享推薦,顯然有更大的影響力,即便我們知道評價是有可能假的,只是單純的領錢做事。

心理學家 Robert Cialdini 發現社會認同是使他人順從的重要因素,它根基於從眾的力量,我們在無法判斷的情況下,更容易下意識追隨情境的規範,也就是他人的行為。看美劇時,在關鍵的笑點,背景會出現罐頭笑聲,儘管你不覺好笑,但還是有可能會跟著笑,研究發現確實也是如此,有罐頭笑聲當背景的參與者會覺得影片更好笑,而且笑得更久更賣力。這麼說來,製作單位應該在日本綜藝節目裡多加些罐頭笑聲,來救救一些不懂日式幽默的觀眾。

2021/09/12

封閉需求(need for closure)

據說東西方學生在學習的特性上有種明顯的差異。對問題討論的積極程度,除了西方學生明顯比較踴躍之外,東方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似乎在等待答案,無論是老師給的,還是偶然獲得的答案,一旦獲得明確的答案與解釋,他們才會感到完成學習的歷程。

我們在現實世界中所遇見的問題,往往難有正確答案而且往糊不清,在教學的過程中,設計課程的老師為了方便討論與思考,會簡化現實世界中的情境,變成好懂好理解的樣態,因此容易能夠對應到明確的結論與答案。

封閉需求(need for closure)是心理學家用來描述人類對模糊的問題,想要獲得明確答案與結論的程度。當一個人對問題有很高的動機想趕緊獲得答案,不想忍受模糊不清的狀態,心理學家會說他具有很高的封閉需求,沒有開放討論的空間。

在一項研究中,心理學家操弄參與者的封閉需求,結果發現,高封閉需求的組別,更容易用歸因導向來思考問題,他們會檢驗手上既有的選項,並從中找出解釋事件中的原因;而低封閉需求的組別,可會思考既有的選項中有沒有別種可能性,不急著下結論。想想看,如果今天警察要你指出是誰在你面前搶了你的包包,並給你五張照片,你是會趕緊指出其中一張照片,還是思考嫌犯真的在這五張照片裡嗎?這件事可能事關重大。

人之所以會提高封閉需求與個人本身的特性和情境的要求有關。一個人的認知能力假如無法同時處理許多其他可能的選項,就會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結論,降低思考的負荷。如果有明確的結論能夠獲得好處,像是更能預測事件或做為行動的指引,則人類便會提升閉鎖需求,或者反過來說,沒有明確的結論會帶來不好的後果,比如專案沒有訂出完成期限,我們也會求取明確的結論。除此之外,時間的限制也是很大的影響因素,時間有限,人自然會想要趕緊得到明確的結論。

確實有些人有較高的封閉需求,然而有些人具有相反的傾向,稱為避免封閉需求(need to avoid closure)。當一個人有較高的傾向避免封閉需求,則表示他們,他們不會急著對問題下結論,而是盡可能考慮各種選項。避免封閉需求高的人有可能在決策的過程中,花費太多的時間評估問題,但能夠考慮更多選項,避免草率做出決定的風險。

心理學家將封閉需求與避免封閉需求是為尺的兩端,並發展出有效的量表,用來衡量一個人封閉需求的高低。研究發現高封閉需求的人連帶會有些特性,比如他們相對於低封閉需求的人,創造力較低,而且較難想到更多可能的選項。此外,因為急著下結論,他們會使用捷思法或簡單的結構來思考問題,而且更可能會用現有的資訊來判斷問題,然而現有的資訊是否足夠,不是他們考慮的重點。

封閉需求除了影響一個人的學習方式與決策的能力,在日常生活中也會影響我們如何覺察不同的族群,比如對於我們有偏見的族群,做出某個不好的行為,我們是會一如既往,草草用刻板印象來解釋結案,如女同事不會開車就是因為女生天生方向感不好,還是努力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他們今天做出這些行為背後有沒有其他更可能的原因。如果我們有能力這麼做,或許能有效降低彼此的偏見。

 Note:

1. 封閉需求,也稱做認知的封閉需求(need for cognitive closure)。

2021/09/11

宣洩(catharsis)

週五晚上,酒吧聚滿剛下班的上班族。隔天週休,他們趁此大喝特喝,彷彿沒有上限,要抒發積鬱一個禮拜的苦悶;就算你不喝酒,一定有一套排遣壓力的方式,玩手遊、運動、瘋狂做愛(?)。這種觀念相當古老,而且簡單易懂,就像水庫滿位需要洩洪,當我們的情緒來到高點,無法再承受,就需要宣洩(catharsis)一番。

最早看出這件事的不是心理學家,而是哲學家亞里斯多德,在他《詩學》中明確提出人們之所以喜歡看悲劇,是因為欣賞悲劇的過程中,觀眾能藉由劇情撫平悲傷,情緒可以獲得抒發與撫慰,進而達到宣洩。因此悲劇有種淨化作用,幫人排遣無處可消的情緒。同樣的作用也會出現在特定藝術品上,所以藝術品是否真毫無用處,其實不盡然,因為它能撫平人心或提振心神。

Sigmund Freud 借用的亞里斯多德對宣洩的看法,從此這個觀念便進到心理學之中。宣洩原本的意思是嘔吐,將內在不好的東西吐出,讓身體好過一些。Freud 的理論認為,一個人會將過去的創傷與負向經驗,壓抑到潛意識中並且遺忘。然而,創傷就像一顆濃瘤長在潛意識裡,在暗地影響人類的言行舉止,如果嚴重的話,甚至會引發歇斯底里症(hysteria),出現不適的症狀。

如果透過心理分析的治療過程,比如催眠或自由聯想,讓一個人重新想起被壓抑已久的回憶,將這些經驗喚回意識層面處理,讓負向經驗中的情緒得到宣洩,便能減緩這些創傷的影響。這個看法,如今仍深深影響心理分析學派的心理治療。

宣洩除了用於負向情緒,人類對自己的怒意,也會找尋某些管道抒發。老闆或上司太無腦,又不可能當面打臉他們,只好回家摔抱枕或打男友。曾有些心理學家認為,對於攻擊性過強的人,我們或許只要使用一些情境讓他們宣洩心中的攻擊能量,像是玩射擊遊戲或能具體產生攻擊行為的活動,就能有效降低他們的攻擊工動。

但這些想法,擺在現在來看,不是那麼合理,因為研究發現人會透過自身的行為來覺察內在狀態,當一個人做出攻擊行為之後,很可能不會降低攻擊性,反而因為暴力活動,而增加攻擊性。這樣的回饋不只會出現在認知的覺察上,也會出現在生理作用,相關的生物化學激素確實會上升。因此透過攻擊行為來宣洩攻擊衝動的觀點,目前還有爭議。

宣洩是一個迷人的概念,它不只是個人經驗,也是集體的行為,我們都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找朋友吐苦水,抱怨上司或耍笨的伴侶,聊過之後,總覺得會好一些。同時,一群人會對同一個現象共享相關的經驗與情緒。歷劫過後,大家聚在一起心有餘悸地說災難發生的當下彼此的心情與恐懼,透過交換經驗,我們彷彿站在一塊,獲得情緒上的抒發與支持。

Note:

1. 宣洩也翻成淨化作用。

2021/09/10

最小興趣原則(principle of least interest)

婚禮的會場上,彩帶紛飛,來賓們密界注意新郎新娘有無接吻或惡整新郎的橋段。但岳父岳母們的目光焦點恐怕不在於此,他們會在婚禮上仔細觀察未來的女婿或媳婦套上戒指的動作,如果太過果斷用力,一路套到指末,可能就是強勢的象徵,想見婚後會將另一半吃得死死的,得事前堤防。這種家庭的軼聞徵兆可不少,顯示我們在關係中,大多不想成為屈居下風的一方。

社會心理學家 Willard Waller 對此很有心得,他在討論家庭為主題的專著裡,明確討論關係中的權力問題,並有提出一項灼見。他發現相愛的情侶,兩人的權力關係通常不會對等均分。而衡量關係中的權力大小,在於兩方對這段關係是否有願意經營下去的心,如果其中一個人比較沒心,那麼這個人在關係中握有的權力比較大。Waller 稱這項關係動力的歷程為最小興趣原則(principle of least interest)。

擺爛無所謂的心態,問問剛被劈腿的人肯定很有感觸。當一方沒有心要繼續關係,恐怕在關係中只能聽之任之了,因為實在很難有方法能夠再動搖他,關係中權力的天秤與翹翹板,全往他這邊傾斜,他們隨時可以喊停,終止關係,而對關係投入較多的一方,無論是投入情感、金錢或只是單純因為在乎關係,似乎只能遭受威脅。

觀察戀愛關係中,做出最多後悔的蠢事,往往是在分手之前,或剛分手之後,被分手的一方會百般討好提分手的一方,只為想維持關係,此時,兩個人權力關係顯然極不對等。

這是在教我們不要認真看待每段關係嗎?或許不是,而是我們要懂得適時檢視關係,若你發現你對關係總是一頭熱,而且付出與在意關係的程度多於對方,這時候你們的關係可能不太健康,就應該適時拉開距離,別讓自己太過投入,看看對方是否會往你這裡靠。如果沒有,你大概沒有多少樂觀的本錢。

最小興趣原則不只能解釋戀愛關係與家庭,它還能能應用在談判桌上。想必房仲一定常看見這樣的場面,當買賣房子的雙方,已經到議價現場談價錢,談了半天沒有共識,如果這時其中一方拍桌走人,看上去是放棄溝通,有時反而能促進成交,打破僵局。

假如賣方比買方更在乎這次成交(也許他股票被斷頭,急著要將房子變現),就越有可能被拍桌走人的買方牽制,最後隨著買方的需求成交。買方的心態是:無所謂,反正房子這麼多,錢在手上還怕買不到房子嗎?急著用錢的賣方,恐怕只能乖乖就範。所以買賣就是無所謂程度的角力,當一方將商品看得越重,會約需要這此交易,則越容易受制於人。

「認真你就輸了」網友調侃的戲語真是一語中的。身為旁觀者,觀看吵架筆戰或朋友無藥可救的戀情,我們一目了然,有時過分較真的人,遠觀真的頗為愚蠢,明明其他人沒有要認真對待,他們仍一廂情願。但如果今天換成你是當事人,是不是能夠輕易放下關係,處之淡然,不把主動權讓給對方?

2021/09/09

稀缺性(scarcity)

不曉得為什麼臺灣人很愛排隊,排週年慶,排新品,排特賣,排大降價,甚至不知為何而排,路過看到別人在排隊,就跟著排。反正既然大家都在排隊,想必有什麼好康不能錯過。而且都看到了,就這麼走過,心裡也會覺得怪怪的,深怕錯過什麼重要的事。

除了追隨眾人的行為,心理學家認為民眾搶著購買東西,可能跟商品在消費者的地位有關。一項物品或資源相當稀少,人類就會提高對它的價值評估,覺得它相當珍貴,必須努力爭取,以免錯過。判斷物品相當稀少的指標就是看大家是否互相爭搶,即使一項資源原本很多,經過爭搶之後,也會開始銳減。

我們的祖先用鐵與血為我們示範,他們曾為了難製的食鹽、胡椒、香料與黃金大打出手,這套價值觀與生存法則一直演化到現在,甚至成為一種判斷的直覺,心理學家稱為稀缺性(scarcity)或稀缺性捷思(scarcity heuristic),我們一旦認為某個物品很稀少,直覺上就會認為它很珍貴,反過來說,如果一樣物品取之不盡,人反而就不懂得珍惜,甚至覺得廉價。

別說難得的鑽石、黃金或稀土,就連日常生活中的物品同常會引起人類的稀缺心理。Worchel Stephen、Jerry Lee 和 Akanbi Adewole 找來參與者到研究室參加料理東西軍。他們將參與者分成兩組,兩組人都吃同樣的巧克力餅乾,只是一組吃的餅乾只剩兩塊,另一組吃的餅乾,來自於擺滿餅乾的盒子裡。吃完之後,心理學家要參與者評估巧克力餅乾的味道如何。結果發現,如果參與者看見餅乾剩很少,就會覺得餅乾比較好吃。

有時食物的味道不在於料理與調味,而是人的主觀心理預期,當一個人肚子餓的時候,會覺得食物比較好吃,而當食物比較少的時候,同樣也會讓人覺得食物比較好吃。「物以稀為貴」深植在我們衡量事物價值的天秤上,甚至影響我們的口味與品味。

廚師可能因為稀缺性開始懷疑自己的廚藝,不過,廣告商卻樂於應用稀缺性的力量。當服飾店員說你喜歡的牛仔褲只剩一條,或需要調貨才能買到,這時你就需要提高警覺,因為你非要這條牛仔褲真的是因為它本身的價值,還是因為它很難買到?

稀缺性的匱乏心理,原本只是讓人想握有足夠的資源,以利生存,但在物質豐富的現代社會,反而會造成反效果。我們會在雙十一、各大電商購物節與書展買下過多的商品,美其名為囤貨,其實只是深怕錯過難得一見的便宜價格,不買以後就沒有了,因此我們會耐不住衝動,瘋狂購物,並在事後後悔,才發現又上了商人的當。

稀缺性有很多種形式,除了我們熟悉易懂的數量,還有時間。研究發現酒吧越接近打烊時間,裡頭的人會評估其他人更具有吸引力,因為打烊之後就看不到了。我們會覺得過去的時光比較美,懷念舊時代,時尚圈不定期就會來一陣復古仿舊的風潮,根本原因可能是我們回不去了,因為回不去,所以那些時代更顯珍貴,而伸手可及的現代,則顯得平淡無奇。

稀缺性的核心,在於讓人覺得難以獲得,一旦我們被限制選擇與自由,就會覺得辛苦獲得的東西更顯珍貴。軍人體制深知這個秘密,在軍中沒有什麼比放假,提早出軍營更加誘人的。限制讓人衡量事物的價值跟著改變,這也是為什麼書籍被禁或有年齡限制時,反而會讓人更想偷看。如果你正養兒育女,對於他們的性教育,你要是想用送子鳥那套敷衍過去,你的兒女說不定會卯起來認真研究性知識,所以我覺得你還是適時開誠佈公吧。

2021/09/08

適應(adaptation) vs. 習慣化(habituation)

說來挺矛盾的,身為人類,我們無時無刻不想偷懶過活,要是不用上班,不用動腦,我們寧可躺在床上耍廢。可是,人是生活在複雜環境中的動物,我們不停接收環境中的刺激,並且做出反應,一刻不停息,不斷回應著這個世界,就算沒有明顯的外顯行為,我們的內在狀態也會感受到強烈心理經驗。

就你什麼都不做,或多或少都會有反應與感受,雖然如此,人類也沒有這麼努力不懈,我們會逐漸調整狀態,將力氣花在重點上,只回應重點,心理學家認為這個歷程與適應(adaptation)跟習慣化(habituation)有關。

適應通常指的是感覺上的適應。我們的感官不斷接受到某種刺激,眼睛針對光線,耳朵針對空氣振動,鼻子針對氣味等等。當感官持續接受刺激之後,會逐漸適應刺激的強度。剛接觸刺激時我們的心裡感受可能會很強烈,過了一陣子,相同的感受便會降低,就像早上出門時,起初會覺得陽光很刺眼,過後就不會覺得。這個過程就是適應,表示人類被動接受刺激,心理感受變弱的過程。

一旦轉換環境,人類就必須對同樣的刺激重新適應,因為處於不同的環境,人類的感官也會調整成對應的狀態,比如瞳孔在黑暗中適應之後會放大,讓更多光線進入眼睛裡,如果這時回到一個有光的房間,再回到黑暗中,眼睛的瞳孔依舊要重新適應,由緊縮的狀態逐漸放大。

習慣化則是指人對一個持續出現的刺激,降低反應的過程,反應可能是警戒動作、驚恐的震顫或攻擊行為,總之是一個具體的動作,不像適應過程中的心理經驗。某天夜裡你家附近鄰居夫妻突然吵起架來,起初,你會從睡夢中驚醒,但隨著他們吵架的時間變長,而且其實沒有任何危害(除了睡不著),你逐漸不會有驚嚇的反應,滿天飛舞的髒話與吼叫,再也無法驚動你。

不過,如果你家附近剛巧雞犬不寧,又有另一對夫妻在吵架,而且風格與前一對夫妻差很多(摔家俱之類),這時候你依舊會再嚇一跳。這種從原本已經習慣了某類刺激,又變回敏感的過程稱為去習慣化(dishabituation)。

適應與習慣化是人類賴以維生的生存機制之一,也是很基本的學習歷程。如果我們不斷對周遭的刺激做出強烈的反應,那大腦就沒有額外的精力處理正事,因此,我們學會淡定面對一再出現的刺激,久而久之甚是可能認為這些刺激只是可有可無的背景。

不過,這也有例外,就是當我們一再面對的刺激具有危害性,我們的反應則會越來越強,甚至一點風吹草動,刺激將要發生的預兆時,我們就會提前做出反應,這樣的機制稱為敏感化(sensitization)。一個經歷長期家暴的兒童,會對他人即將生氣的線索極為敏感,一個皺眉,一陣沉默,語調上揚,在常人眼中這些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中性線索,卻可能讓這名兒童感到極度焦慮,想要逃離現場,或起身對抗。

2021/09/07

氣質(temperament)

我有許多姪子姪女,雖然記不太得他們的名字,相處幾次後,還是能夠區分他們的性格,有的好動,有的話多,吵吵鬧鬧,有的像個旁觀者,只會默默在一旁觀看。

就算你跟我不同,你應該也略知每個小孩的性格不太一樣,有些父母會說小孩很「好帶」或很「難帶」。父母口中的難帶,通常是指小孩子很難取悅,情緒起伏很大不容易鎮定下來,而且很敏感,半夜睡覺時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開始哇哇大哭。

這種來自天生遺傳,而非後天學習的性格特徵,心理學家稱為氣質(temperament)。每個小孩出生都有獨特的氣質,決定小孩的行為風格,反應方式與情緒的敏感性,讓父母與他人會不會想跟他們玩。通常不用相處很久,你就能感受到一個小孩討不討喜,與你投不投緣,這就是氣質的力量。氣質不是什麼新觀念,早在希臘時代就有醫生用體液顏色將人類分成四種性格類型,這種體液學說甚至在歐洲流行了一千多年。

心理學家對小孩氣質歸納出一些分類方式,其中最知名的分類是 Alexander Thomas 和 Stella Chess 等人以先前的研究為基礎,將小孩分成三種類型:好帶小孩(easy baby)、難帶小孩(difficult baby)、慢熟小孩(slow-to-warm-up baby)。

好帶小孩很容易適應新環境,而且情緒穩定,一般而言總是笑臉迎人或展現正向情緒,睡眠與飲食習慣也很正常(新手爸媽的最愛)。難帶小孩則是情緒起伏很大,而且敏感易怒,睡眠與飲食習慣相當不規律,難以捉摸,所以父母需要花更多時間與精力照顧他們。慢熟小孩有點慢半拍的風格,活動力較低,面對新的環境或陌生人,需要重複探索好幾次才能適應。

研究發現氣質從出生開始會穩定延續到整個童年時期(12歲之前),同時,心理學家認為氣質是一個人長大後性格的基礎,從小時候的氣質,就約略能猜測他長大後是怎麼樣的人。雖然中間牽涉到複雜的成因,有人認為特定氣質類型的人,他們腦中的化學物質會與其他氣質類型有所不同,因此展現不一樣的行為方式,但這層關係相當難驗證,加上一個人的氣質也會連帶影響他人對待他的互動方式,進而影響相關性格的形成。

比如一個難帶寶寶,因為睡眠習慣日夜顛倒,加上易怒愛哭,這些特徵都讓父母很頭痛,無形之中減少對寶寶的關愛。當寶寶感覺缺乏父母的關愛,就可能變得更難與人相處。

除了占星學家之外,心理學家其實也知道一個人出生時就具有某些性格特徵,甚至能夠分門別類。氣質具有生理學上的基礎,雖然相關的證據仍爭論不休,但你面對大群親友的孩子,與其相信出生時天上的星體位置會影響他們的性格與命運,不如好好檢測對方的氣質是何種類型,可能會比較有預測性,也能夠幫助你與對方相處。

2021/09/06

依附(attachment)

你有發現身邊某個朋友即使分手數次,他們還是喜歡同一類型的人。身為旁觀者,我們看到他們總是深陷差不多的關係與情感問題,反反覆覆。這是怎麼回事?人類不是知過能改自居,如果同一種類型的人顯然不適合自己,為何我們還是會一再喜歡上差不多的人?

心理學家認為人類的愛情觀與友情觀,深受幼時第一個建立的人際關係所影響。 John Bowlby 從演化心理學與動物學的研究得到啟發,他發現有些鳥類,像是你熟悉的鵝,出生時會自動跟隨第一眼看到會動的物體,這個物體通常是正在孵蛋的母鵝(有些動物學家很壞,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把母鵝換成狗)。這種天性叫做銘印現象(imprinting)。銘印是演化的產物,只要小鵝跟緊跟著母鵝,就能受到母鵝的保護,增加生存的機會。

Bowlby 認為類似的機制也會出現在人類身上,人出生時就帶有一些天性。大約在 6 個月大左右,嬰兒會開始對主要照顧他的人相當敏感,他們會留意誰常常滿足自己的需求而且有求必應,嬰兒就會對這個人產生社會鏈(social bond、social tie),這是一種情感上的緊密關係,Bowlby 叫這樣的關係為依附(attachment)。也許是母性,或文化裡的性別角色分工,母親常是嬰兒的主要照顧者,所以嬰兒常會對母親發展依附關係,但其實只要頻繁且穩定照顧嬰兒的人,都可能成為嬰兒依附的對象,爸爸也有機會。

依附關係是人類與他人建立的第一個人際關係,它具有生物學上的涵義,如同小鵝緊跟母鵝,和主要照顧者發展依附關係也有利於嬰兒生存,他們到了可以爬行的年紀,就會以主要照顧者為安全基地,開始向外探索,反正有主要照顧者在身旁,任何問題都能靠他解決,所以可以放心探險。

除此之外,依附關係會成為嬰兒長大後與他人建立關係時的參考與指引。依附關係的內涵,不在於主要照顧者陪伴嬰兒的時間長短,而在於照顧的品質,一個對嬰兒需求很敏感的母群,會深受嬰兒的依賴,而且讓嬰兒對他人產生信任,覺得自己以外的個體能夠依靠,行為可以預測;而疏於照顧嬰兒的母親,會讓嬰兒對他人失去信任。如果嬰兒覺得自己以為外的個體都不可信任或不可靠,未來會較難與它人建立信任關係。

後續的心理學家,依照主要照顧者照顧嬰兒的品質,比如是否有求必應,還是有時回應有時不會回應,甚至完全不回應,能夠區分出不同的依附關係類型,這些嬰兒長大之後,會以相應的方式與他人互動,建立關係。所以依附關係是一個人愛情觀的雛形,我們對關係最深層的渴望與恐懼,都可以追溯到幼時與主要照顧者的關係。

2021/09/05

世界正義信念(just-world belief)

假如現在政府擬訂要提高對失業或貧窮民眾的福利與補貼,你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世界正義信念(just-world belief)是一種認知上的偏誤。心理學家 Melvin Lerner 發現,人類傾向認為這個世界會公平運作,一切合乎因果關係的邏輯,一個人今天遇到什麼結果,與他事前所重下的因脫不了關係。古訓有言:「種瓜得瓜」就是這個意思。但人類過度解讀這句格言,將格言看反,犯下邏輯上的錯誤,以為今天有瓜可收的人,必然是先前種瓜的人。其實未必,因為還有其他原因可能導致一個人有瓜可收。

這樣說也許太抽象,加上心理學家對負像的社會事件研究較多,我們回到貧窮人口的問題,你的答案是什麼?有些人,不贊成提高貧窮津貼。因為懶惰不賺錢的人,自然沒錢可花,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想想《伊索寓言》中辛勤的螞蟻與隨性的蚱蜢,誰將在寒冷的冬天沒有食物可吃,不言可喻。所以貧窮人口是罪有應得或咎由自取。但這樣的說法忽略一件事,造成貧窮的原因很多,不見得是這個人很懶惰,也許是社會結構、教育、原本的身家背景都可能跟一個人的貧窮有關,努力也難以翻身。

在一項實驗中,Melvin Lerner 給參與者觀看一些人被電擊。參與者起初對這些被害者的遭遇深感難過,但隨著電擊持續並且提高幅度,加上不能干預,參與者漸漸開始貶低被害者。在一些情境中,如果參與者得知被害者事後能獲得補償,便不會出現責備受害者的情況。種種發現都指出,如果我們對被害者的淒慘處境無能為力,而且正義難伸,我們似乎比較容易用世界正義信念的角度來看待整起事件,這會讓我好過一點。

心理學家認為這可能有其道理。在歸因理論中,我們試圖對一個人的行為與遭遇提出解釋與預測,但當我們對不幸事件作解讀,會發現其實任何人都可能是這起不幸事件的受害者,畢竟情境歸因能尋找的原因太多,我們無法預期不幸事件中是什麼因素讓被害者遇害,也就是說,不幸事件有時候是出於隨機,比如隨機殺人事件、性侵害、搶劫。被害者在某天剛好走過性慾沖頭的強暴犯所在的巷子。

人似乎很難接受會有那麼一天,自己將成為隨機事件下不幸的受害者。因此,為了讓世界合乎可以預測的邏輯,人類會誤讀不幸事件的原因,將原因歸咎於受害者,比如責備性侵受害的衣著、言行舉止、回家時間等等,努力說服自己,只要避開這些原因,就不會成為性侵的受害者了。同時,心理學家也發現,使用世界正義信念的方式來思考,能讓人維持既有的幸福感。似乎只要為善,避開任何會招致不幸事件的行為,就不會遭逢不幸。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世界是充滿隨機因素的複雜環境,誰都無法倖免。

世界正義信念是責備受害者(blaming victims)的一大原因,也會讓受害者承受二度傷害,慎自引發自責。想想自己依喜好穿搭,卻被指責為引人犯罪的理由,實在說不過去。尋找不幸事件的原因,我們永遠要歸咎加害者,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有時候人們還是會忘記。

Note:

1. 這個邏輯上的錯誤就肯定後件(Affirming the consequent)。

2021/09/04

內省(introspection)

你今天有靜下來思考一下你今天過得怎麼樣嗎?我指的不是回顧今天發生了什麼事,而事發生這些事情之後,你的心理感受是什麼。許多聖賢、哲學家或人生導師,要我們懂得自省,反省自己的言行舉止。有些人習慣在睡前禱告或冥想,似乎同時就有內省(introspection)的成分。

內省可以說是心理學的起點,它是指人類覺察自己的心理狀態,包括感受、情緒、想法與經驗,說玄一點,甚至可以指覺察靈魂。心理學家研究人類的心理,人類勢必要對自己內心的狀態有所了解與掌握才能,在心理學的歷史上。最先使用內省來研究人類心理的是 Wilhelm Wundt 和他的學生 Edward Titchener。他們給參與研究的人一些外顯刺激,比如投影蘋果圖片給參與者看,並且要他們如實回報內心狀態,像是他看到什麼,他看到圖片時的感受與情緒。

這是心理史上第一次有人用系統科學化的方式研究人類的內心狀態,看起去頗為陽春,所以引來許多批評。主要是這種方式有許多主觀的成分,撇除說謊,敷衍了事這種回應,說不定連回報的人自己也沒有很懂自己內心的感受,這樣他們所說的內容還能信嗎?

這些批評問到重點,近期心理學的研究確實發現,人類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了解自己,或者說,他們會自以為了解。研究發現人類會比較看重自己內省之後的結果,而忽略別人內省的結果,簡單來說,就是我們過分看重自己內省的成果,心理學家稱它為內省錯覺(introspection illusion),因為只要是內省,往往就不會是正確。

心理學家認為人類內省所覺察的內容,是人類建構的敘事,而非真正的心理狀態。我們習慣用語言描述一些事件的過程與感受,然而,人類是善於建構因果關係的生物,我們會在腦中建構一套說法來解釋為什麼自己現在心情會很低落。

但人類建構的說法,受到許多因素所影響,比如最近發生的事,就比較可能當成解釋心情的原因;或者一旦人類覺察似是而非的刺激,能用來解釋心情,並會把這項刺激當成原因;更糟的是,那些沒有浮上檯面的原因與事件,就不會被人類當成建構敘事的素材,進而影響內省的精準度。我們恐怕不該聽從我們的心聲,因為這些心理狀態也許只是從有限的素材所建構出的敘事。

心裡的聲音離我們相當近,彷彿閉上眼睛就聽看到、聽到、感受到,但它不見得可靠。雖然內省法,在心理學的發展過程中,早已式微。但直到現在,我們還是會用問卷調查別人的主觀意見,我們會面試訪談、甚是在功能性核磁造影的檢測過程,也會仰賴參與者主動回報內心狀態。所以內省這套方式,在心理學上並非過時,我們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得仰賴它,來探究人類的內心狀態。

Note:

1. 內省,也叫做內觀。

2021/09/03

白熊效應(white bear suppression)

接下來是誠實大考驗,我在這裡說一個數字,比如 43,請你接下來 30 秒內都不要想到這個數字。請離開文章試試看。

很難,對吧?似乎怎麼努力,數字還是會飄過腦海,當你要自己別想某個念頭的時候,這個念頭本身就會出現在你的腦海中。要不,請你找出塵封已久的畢業紀念冊或之類的名錄,在上頭隨便找一個久遠的名字再挑戰一次。而且當 30 秒過後,剛才禁止思考的事物就會不段在腦中冒出。

心理學家 Daniel Wegner 比較無厘頭,他把年輕時讀到托爾斯泰的小說橋段,設計成實驗情節。他找參與者來研究室,並要他們五分鐘內不要想到北極熊,對,就是白色的熊,並且用鈴聲如實回報。結果大部分的參與者都會在時間內想到白熊,越是禁止,想到的次數越多,而且在禁止過後,如果開放自由回想白熊,那想到白熊的次數會激增。心理學家稱這種思考特性為諷刺的思考歷程(ironic process theory)。

這個類研究還有相同概念的實驗。心理學家將筆掛在一段棉線上,接著要參與者拿著棉線的兩端,這時如果告訴參與者要盡可能減少移動筆,留在原處,參與者反而會畫出凌亂的筆跡。好笑的是,那些沒有接到任何指令,可以自由移動的參與者,筆跡比較少,而且集中。

心理學家認為人之所以無法抑制想要意志的念頭,是因為我們的意識有兩個部分。一個是能主動控制的意識,一個是自動化的意識。當你努力要自己不去想某個念頭,並將注意力轉向他處,這時,自動化的意識為了幫助你留意自己是不是真的沒在想起被禁止的念頭,承載更多認知壓力。結果適得其反,監控的自動化意識取代或影響你的注意力,讓壓抑的念頭更加突出。

我想這個諷刺的發現,實在惠人良多,如果你正努力想擺脫別人的批評、酸民的留言、劈你腿的爛人、菸癮、半夜 11 點的鹽酥雞,卻遲遲無法成功,這可能是白熊在作祟。有時候越要自己不想,反而忘不掉。僅記心理學家給出的建議:順其自然吧!不要刻意不想!或找一件事來轉移注意力,久而久之,你自然就會忘掉了。

半夜輾轉反側,看著時鐘的人,想著明天早上八點還有一場重要的會議報告,一定要趕快睡著,其實會更睡不著。這種情況我很有同感,我是有午睡習慣的人,我會固定睡 40 分鐘,並設定鬧鐘叫醒自己。有時睡意不太順暢,就要逼自己趕緊睡著,不然 40 分鐘就會「白白浪費」,沒有睡到。

後來我抓到訣竅,當我開始注意時間,搞得心煩意亂更睡不著的時候,我會直接關掉鬧鐘的設定,聽任睡意,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神奇的是,我反而能順利睡著,而且在預定的時間之前起床。人真會自尋苦惱。

2021/09/02

演算法(algorithm)

1997 年,電腦程式深藍戰勝俄羅斯的西洋棋世界冠軍卡斯帕羅夫。約莫二十年後,人工智慧 Alpha Go 戰勝韓國棋王李世乭。圍棋是世界上最難的智力遊戲或競技,過去許多專家都認為電腦不可能在項目上贏過人類,如今電腦做到了。

電腦的計算能力遠勝人腦,已是不爭的事實。人類雖然無法超越電腦,但我們仍舊能從電腦解決問題的方法中得到一些啟發。演算法(algorithm)在電腦科學中,是指一組定義好,能夠依循的步驟或程序,照著做,就能解決問題。電腦工程師將解決問題的步驟逐一寫成程式語言,電腦只要照著步驟執行,就能找到答案,換到不同的電腦也能得到相同的成果。比如告訴電腦加減乘除的規則,就算面對不同數字,電腦依然能夠順利計算。

演算法就是電腦計算能力的秘密,但這個方法有個限制,就是只要任何步驟中有一個步驟卡關了,就無法與後面的步驟順利銜接上,因此工程師必須辛苦的除蟲(debug),仔細檢查程式語言的錯誤,並且修正,讓步驟順暢。

同樣的構想也能應用到生活上,我們將解決問題的過程拆解成好幾個步驟,記錄下來,下次遇到相同的問題,就算是換了一個沒遇過相同問題的人,只要依循步驟,也能解決問題,而且成功率相當高。其實這個方法我們並不陌生,你買了以前從沒碰過家電或模型玩具,也能依照說明書逐步拼出成品。

相對於依賴經驗法則,走捷徑的捷思法,演算法就紮實多了。心理學家借用電腦處理問題的程序到分析人腦上,將人類解決問題的方式分類出類似演算法的程序,假如你要到賣場找柳橙汁,你可以逐一逛過每條走道,照著這個步驟一定能找到柳橙汁,只是相當花費時間。

這類逐步依循規劃好的步驟直到找到答案的方式,就是演算法的核心,在人類身上,演算法只是一種比喻,比喻循序漸進的過程,人類不會這麼死板,像電腦在某個步驟卡關便停止不前,而是會盡力縮小卡關的現況與下一個步驟的落差。同時,人不會總是用演算法解決問題,只有在有心力,有時間,甚至有動機的時候才能這麼做。

現在,你可以利用演算法的構想來管理團隊。假如你是公司的主管,當你的下屬問你如何解決一個問題時,雖然你能在心中馬上浮現一些可能的作法,但你最好將你從無到有的過程寫成步驟,這樣你底下的員工便能複製這套流程。不管你在不在,他們都能靠這套流程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惜實務上,有許多主管,不曉得是賣弄高深還是懶得解釋,總是不願將解決問題的過程,清楚地表示出來,所以他們得下屬,得慢慢摸索,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法。

2021/09/01

捷思法(heuristic)

現在來看看你是不是生活智慧王。假如你現在要去買場找柳橙汁(或任何可能出現在賣場裡的東西),你會怎麼找?記得,這個問題不包括可以問店員。你是先設定一個可能區域,到那裡再細找;還是逛遍所有賣場的走道,總會讓你找到。

上面兩種方法分別反映人類的解決問題的兩種方式,也許你現在覺得第二種方法相當可笑,但它確實有用,不過我們不會談太多。這篇文章主要想談論第一種。

心理學家用捷思法(heuristic)來稱呼倚靠經驗法則,對類似問題形成快速判斷的方式。捷思這個名詞,意思是走捷徑,掠過複雜思路的九彎十八拐,直接切西瓜,走小路。捷思法大多能提供近乎正確的解法,而且相當快速,但有時候會出錯,不保證解法完美,最優或有高 CP 值。

回到寬廣的賣場,如果你採用捷思法來找柳橙汁,你可能一進門就直奔瓶瓶罐罐區,因為依照你過去的經驗,柳橙汁最可能放在這個地方,大多數的情況,你可以很快在瓶瓶罐罐區找到柳橙汁,但難免有一兩間賣場跟你作對,將柳橙汁放在水果區。

Daniel Kahneman 在他的經典著作《快思慢想》中稱呼偏好使用捷思法的認知歷程為「系統一」,並指出人類在一般的情況下都會使用系統一處理生活中的瑣事,因為生活上的問題,光靠我們過去的經驗就足以應付,同時人類在分心(一邊玩手遊一邊挑股票)、懶惰(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缺乏動機(要給我錢)或充滿情緒(大腦失控)的時候,也會採取捷思法判斷事情。

捷思法看似不太可靠,有可能出錯,其實具有演化上的優勢。人類預設在多數情況都使用捷思法解決問題,因為它省時省力。我們的老祖先在草原上跟獅子獵豹等迅猛的生物打交道,這些動物的襲擊來得又快又隱晦,祖先們根本沒有時間想那麼多,看到類似的徵兆,黑影,亂動的雜草或鳥群飛起,就趕緊拔腿狂奔,沒時間思考那麼多。那些還處在原地思考是不是獅子來襲還是狂風吹拂的人,早已被猛獸吞了。因此我們都從存活的祖先那裡,遺傳到不假思索的本性。

如果我們將捷思法應用到爐火純青,甚至可以變成一種直覺。專家都是如此。魔術方塊大師,西洋棋王,老技師等等,他們都是辨識特徵與問題的專家,依靠大量的經驗,能快速將問題拆解成自己熟習的形式,再把儲存在心中的解法套用上去。

你捧著課本的習題去問物理老師,老師慵懶地撇了一眼,交代一下該套用什麼公式,整個過程不用 10 秒鐘。魔術方塊大師稍微轉動觀察一下方塊的排列,碼錶按下,不用 10 秒,六面純色的方塊就轉好了。你覺得很驚訝,這對專家來說沒有什麼,他只是用直覺看到你看不出來的形式而已。

我們不用羨慕專家,也能從捷思法中得到一些啟示。人在面對問題時,都想做出又快又正確的判斷,但時間與資訊的限制,我們有時候根本不可能做出最好的決定,加上做出好決定的過程需要蒐集大量的資訊來比較、處理、並下結論。我們應該要學著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將精力的刀口花值得花費的地方,當我們所處的問題具有重大長遠的影響,我們便該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評估,但對於日常生活中無傷大雅的小決定,也許可以聽命你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