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31

內團體(ingroup)與外團體(outgroup)

你會在假日或下班會參加一些同好會嗎?比如讀書會、股票研究會、烘焙工作坊等等。有共同興趣與愛好的人聚在一起,我們在裡面找到歸屬,也讓自己活得更快樂。這其實跟幾萬年前的人沒什麼不同,他們在吃飯睡覺之餘,也努力找出同類。

人類是群居的生物,從前在大草原上的陌生環境中,我們的祖先需要盡快找到誰是同路人,組成群體,彼此合作,才能增加存活的機會。長久下來,人類已經磨練出敏銳的能力,能快速判斷誰是潛在的好隊友。心理學家給參與者看閃動不到一秒的人類照片,參與者能在一瞬間判斷喜不喜歡這個人,想不想跟對方有進一步的互動。

一旦我們喜歡某個人或察覺彼此有共通點便會形成團體,或融入自己有歸屬感的團體。心理學家 Henri Tajfel 依照這個標準將團體,分成內團體(ingroup)與外團體(outgroup)兩種。

內團體是指一個人有身分認同感與歸屬感的群體,舉凡你的死黨群、家人、同事(希望你是這麼認為)到 BTS 粉絲後援會都是內團體的一種,你在其中有歸屬感,覺得安全,而且能找到自己的定位與價值。外團體則是一個人沒有身分認同感與歸屬感的群體,那些你覺得無話可說,或處在其中便會惴惴不安的團體,通常就是外群體。

人類對待內外群體的成員有明顯的不同,我們比較喜歡內群體的成員,也就是常聽見的「照顧自己人」,而且願意遵守內群體的規範,並且排斥外群體。尤其是在看重群體關係的集體主義文化底下的人更是如此。

心理學家將參與者隨機分配到兩個組別,然後告訴他們,分到同組的參與者都是喜歡同一幅畫作或偏好穿著相同顏色上衣的人。因為分組的標準近乎瑣碎或莫名其妙,因此這種分類方式叫做最小團體典範(minimal group paradigm),是心理學家常用來研究群體關係的方法。

一旦群際的分野出現,參與者會明顯偏袒內群體的人。比如在分配資源的任務上,參與者會給分同一組的人多一點資源。這有點超出我們的預期,在生活上,人們因為地緣、血緣甚至只是同事之間的情分,幫助內團體的成員,但在研究中,即使不是因為這原因,仍舊會造成人類幫助內群體的人。所以重點不是我們怎麼分組或形成團體,而是形成團體之後,人類的行為方式會產生明顯的不同。

我們對待自己人與外人的差異,造成社會上不同團體之間會有競爭與摩擦,校際球賽在賽前,球隊間會彼此叫陣、不同種族的人互相瞧不起。總之,舉凡刻板印象、偏見與歧視,都可能是為了提升自己內團體的價值。

群體是兩面刃,我們在內團體中找到歸屬與認同,並且能得到其他成員的照顧。但內團體的成員間,往往是具有相似性與同質性的人所組成,這會限制我們的目光,無法聽見不同的想法與意見,相當不利於做決定的過程,它會讓我們看不見漏洞,做出一些明顯有問題的決定。

2021/08/30

刻板印象(stereotype)

思婷單身多年,到了適婚年齡一直被家人催趕參加聯誼,雖然百般不願,但還是去了。沒隔幾個月,思婷和智修順利交往,預計要在半年後訂婚。聯誼相親聽起來相當老派,但卻是從茫茫人海中選出伴侶的好方法,聯誼的高效率,靠的就是刻板印象(stereotype)。

心理學家認為,人類會腦中會形成一組組解釋世界的概念,叫做基模(schema)。基模來自我們的教育與個人經驗。爸媽從小耳提面命,不要輕信講話花言巧語的人,他們大多不太可靠;你發現班上很胖的同學都很貪吃,懶得動;課本告訴你日本人很有禮貌,而且不輕易表露情緒。

久而久之,基模與基模連結,會形成刻板印象,將他人做分類,同時人類也使用刻板印象來解釋與預測其他人的言行舉止。心理學家認為刻板印象是一個人對特定族群具有某種特徵的信念或思考方式。它指出某個範圍內的人群具有某種特徵,這些特徵相當廣泛,包括外表、性格、偏好、能力與行為。你覺得長得帥的男生都很渣,就是一種刻板印象,讓你不想跟初識的帥哥同事深交,儘管你一點也不了解他。

如果我們弄清楚智修屬於什麼族群,心中就會浮現智修具有哪些屬性。智修是男生,我們會猜他的工作應該是工程師、主管或製造業。智修的興趣是讀詩與小說,我們會覺得智修應該頗浪漫,喜歡風花雪月。智修是客家人,我們就會覺得他勤儉持家,相當節儉。我們將群體的屬性套用到個體的身上,忽略每個人的獨特性與多樣性。

刻板印象通常是個案過度類化到群體的結果,曾被有錢人嘲笑過的人,會認為所有有錢人都很無良。它不太準確,很容易忽略群體多數人的樣子。一個人很瘦但喜歡唸詩的人,我們會傾向認為他是大學教授,而非卡車司機,畢竟粗曠的卡車司機實在不可能邊開車邊讀波特萊爾或徐志摩,就算他善用等紅燈的時間也難以想像,但讀詩這類高雅的興趣出現在大學教授上則正常多了,比較符合腦中的印象。事實是,卡車司機的人數遠多於大學教授,客觀來說,這個人比較有機會是卡車司機。上面的判斷,很明顯是受到刻板印象所影響。

一旦形成刻板印象,我們會應用它來解決生活中的問題,同時會在生活中尋找支持刻板印象的例子,因此刻板印象很難被修正。不過,人類不只會對他人形成負向的刻板印象,我們會使用正向的刻板印象來與他人相處。

名校的學生在租屋時有個好處,掏出名校的學生證,就能躲過房東挑剔的雙眼,順利租到房子。在房東的眼哩,這些名校學生,不僅功課好而且品行佳,宛如現代聖人,可是唸名校,品行不良的學生實則所在多有。

雖然刻板印象會讓我們誤判一個人的特徵,但它能簡化複雜的世界。每個人都是複雜的個體,一次要理解十個人獨特的性格與特徵,我們要處理的資訊相當多,不如直接用一個方便好懂的概念來了解,也便於處理與回想。人類是很需要理由自我安慰的動物,刻板印象為各種社會事件安上理由。為什麼會發生隨機發人事件?因為宅男都沉迷電玩,所以無法分清現實與虛構。為什麼會有恐怖攻擊?因為宗教狂熱者都很激進。越於簡單的推論對吧?可是好懂,能節省動腦的力氣,人本性懶惰。

而且刻板印象有時候是對的,當你需要快速判斷的時刻,刻板印象甚至相當有用,至少它能緊急提供一個還不壞的方案,幫助你做決定。在擁擠的換桌聯誼上,思婷一次要跟好幾十位男生聊天,他們有著不同的職業、性格與行頭。時間有限,思婷根本無法跟所有男生深交,再來決定自己喜歡誰,所以他只好透過穿著、工作、談吐與居住地等刻板印象,將這些男生篩過一輪,留下覺得適合自己的。這就是思婷如何認識智修的過程。

流行文化與廣告不斷灌輸刻板印象,包括各種社會角色與性別角色的期待。男生該做什麼工作、該穿什麼;約會時男生該幫女生付帳;女生該早點結婚生子。刻板印象是一種限制,卻也不得不說,是一種方便,當你完全沒有想法時,至少還能跟著刻板印象走。

刻板印象、偏見與歧視有複雜的關係,三者互相影響,也說明群體之間的關係,包括我們對其它群體的想法、情感與行為。我們對某個人不爽,而藉故整他,可能源於我們對他的刻板印象,進而反映到態度與行為上。研究發現有效降低刻板印象的方式,是多敞開心胸與你懷有成見的群體接觸。當你互動的對象為個體,你會發現,這些人跟你一樣有喜怒哀樂好惡,相當複雜,具有多個層面,言行舉止常常超出刻板印象的預期。

2021/08/29

完形心理學(gestalt psychology)

美式漢堡層層疊疊,堆得老高,一口根本塞不下。因此吃美式漢堡的人大略可以分成兩派,一派是堅持一口咬下漢堡,能咬多少就咬多少,享受大口咀嚼的滿足感;另一派則是抽起固定漢堡的竹籤,一層層逐一吃掉漢堡,後者顯然優雅多了,不湯不汁,很適合約會或有偶像包袱的人使用。

但如果你看到一個人用第二種方式吃漢堡,會覺得他是在吃漢堡嗎?我的意思是,他先吃掉漢堡皮,再吃酸黃瓜、番茄片、洋蔥、漢堡肉、生菜以及任何你想得到得內餡,最後又吃到漢堡皮,這樣真的是我們直觀上的「吃漢堡」嗎?東方人也有類似的食物難題,比如說水餃。水餃煮過頭,內餡容易滾出,一口水餃皮,一口水餃餡的人算不算在吃水餃呢?

這些問題看起來頗為瑣碎無關緊要,只是鑽牛角尖,它卻能反映人類感知世界的兩種方式。二十世紀初期心理學界流行將人類的意識拆解成幾個基本要素來理解,那時在德國有個心理學的支派叫做完形心理學(gestalt psychology),完型(gestalt),又直譯成格式塔,這個字相當難譯,在德文裡的意思是接近圖像、輪廓與形式。總之,完形心理學家對人類如何感知圖像相當感興趣,也著力研究人類知覺相關的主題。

完形心理學不認同人類的意識或感知覺能拆解成更小的元素,他們認為人類是用組織好,有結構的整體知覺來經驗外在的刺激。我們看蒙娜麗莎的微笑,是看到一個微笑的女人,而不是顏料、線條與顏色的組合。即使面對印樣畫派的清晰筆觸,也是如此。我們對於整體的感受,總是優先於對部分的感受,從整體中,我們才能感受到美感,感受到和諧一致。因此,完形心理學有句宗旨等級的名言:
整體不等於部分的總和(the whole is more than the sum of its parts)。
漢堡不能一層層吃,吃漢堡就是一種綜合的口感,要同時吃到漢堡肉混合著洋蔥的嗆辣與番茄的酸甜。同理,水餃餡也要包在水餃裡,不然就只是在吃圓形麵粉與絞肉團。完形心理學家認為,就算我們能拆解出物體的所有構成元素,但元素之間還有組織關係,才來讓整體呈現出來。如果我們只檢視構成的元素,便會忽略元素之間的關係與組織。每個人的經驗不同,會產生不同組織刺激的方式。這也是為什麼面對同一幅畫作(相同的線條、質地與顏色),每個人的經驗都不盡然相同。

完形心理學家特別對人類的視覺知覺有興趣,他們研究並歸納出人類在知覺外在事物的一些知覺原則(或叫做格式塔原則)。你看一個耳環或戒指型的圖案時,你的大腦會將缺口補起,用圓型的方式來理解,因為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比較常處理圓形,這個原則叫做封閉性(law of closure)。我們還會將靠近的東西自動視為一群。當兩個同事走得很近時,我們會覺得他們是情侶或有關係,這是接近性(law of proximity)。

完形心理學的知覺原理,在設計與人因工程的領域應用頗多,但這個心理學的分支,同時提出一種理解事物的方式,一種整體論(holism),深深影響社會心理學,指出人類的認知當中的不可分割性。我們對人的印象是整體的,儘管某個人有些矛盾不一致的性格,我們還是對自動將對方統整成和諧一致的印象,近來與對方互動,而不是像我們理解小說人物,拆解化約成片面的形容詞。

Note:

1. 完形心理學,也翻成格式塔心理學、完形學派。

2021/08/28

假記憶(false memory)

幾乎每對情侶或夫妻都受過翻舊帳的禍害。有時翻舊帳就像單口相聲,一個人詳記過去發生的事,而對方居然不買帳,認為根本沒發生過。究竟是對方在裝傻,還是翻舊帳的人在無理取鬧?

心理學家可能不會同意,用自己的記憶做為指控他人的素材。記憶雖然是相當難研究的主題,但研究發現,人類常受外在訊息引導或有意的動機,而產生假記憶(false memory)。假記憶是指一個人回憶起不曾發生過的事件,或記憶的內容與實際發生的事件有明顯的落差。

人類的記憶其實不太可靠,我們想起事件的過程,是用現有的素材,依據常理與邏輯,拼湊出內容,而非像錄影機一樣的完整無缺地錄放,偏偏人類又是善於尋找理由的生物,只要有素材,人類就能偏出合理的記憶。如同在大海中撈取浮木,只要撈到,就能以浮木為基點,逐漸拼湊出整塊大陸。

心理學家 Elizabeth Loftus 和 John Palmer 讓參與者觀看兩輛車相撞的影片,再將參與者分成五組,分別使用不同的動詞描述影片中兩輛車對撞的情形。比如:「剛才的影片中,兩輛車相撞的時候,你覺得兩台車的車速有多快?」其他組別的動詞分別是:撞得稀巴爛、相撞、撞在一起、撞到與接觸。接著再參與者回想影片的內容後,評估兩輛車相撞時的時速。

結果發現,參與者讀到的動詞越嚴重,平均而言,評估兩輛車相撞時的速度越快。讀到兩輛車撞得稀巴爛的組別,會認為車子的時速大約是 64 公里,而讀到兩輛車接觸的組別,則認為時速大約是 54 公里。而且,一個星期過後,Loftus 和 Palmer 再把相同的參與者找回來,請他們回想並描述車禍影片中的慘況,動詞的嚴重性仍然會參與者的回憶內容,讀到越嚴重的動詞,參與者會將車禍現場描述得越慘烈,玻璃碎滿地,車頭凹陷等等。

人類很容易受到訊息的引導與暗示,將訊息做為編寫回憶的參考,進而改變記憶的內容。當參與者看到題目說兩輛車撞得稀巴爛,腦中自然會冒出地上散佈玻璃碎片的畫面,一切入情入理。這給心理學家很大的啟示,同時也讓研究粉飾記憶的大前輩 Sigmund Freud 顏面無光。

Freud 的心理分析理論認為,人類有部分的記憶,會引發焦慮,因此人類會將這些記憶,壓抑到潛意識當中,使自己不再想起,假裝一切安好。雖然記不得,但焦慮的記憶會在無形之中,干擾人類的言行舉止與心理狀態。而心理分析的治療過程中,可以使個案想起焦慮的記憶,帶到意識層面,直視自己不敢面對的問題。

不過近期的記憶理論,認為個案不是想起受壓抑的記憶,而是受到心理分析師在治療過程中的引導,而創造出假記憶,並自以為想起過去忘掉的經驗。同樣的情況也會發生在催眠,那些宣稱能夠讓你想起前世今生或十年看見外星人的催眠師,可能只是善於製造假記憶的高手而已。

除了受到引導,人類也會搞錯記憶的來源,把記憶打亂,牛頭亂接馬嘴。甚至只為了符合情境的要求或假前提,因此產生假記憶。心理學家 Daniel Schacter 還出了一本書,大書大書記憶失靈的七項罪責。下次你聽到別人說:「我記得」或用自己的記憶為某件事背書時,記得拉起警報,想想對方說的可不可能是假記憶,對記憶的正確性過度自信。

現在每輛汽車與機車騎士的安全帽上,都配有行車紀錄器,人類已學會謙虛,自認頭腦不及電腦靈光。尋找目擊證人當為決定性證據的時代已經過去,有錄像才有真相。期勉未來能夠推出情侶相處的記錄器,日後吵架時,就能翻出來對證,免得被罵得無辜。

2021/08/27

延宕滿足(delayed gratification)

據說土耳其人會用喝到見底的咖啡殘汁算命,根據不同的形狀,卜示近期的運勢。聽起來很新奇,用食物算命或解析人的性格也許不是什麼新構想。

平常吃飯時,如果你有心,觀察一下身旁的人,有些人偏好將主菜留到最後吃,畢竟主菜是一頓飯裡最好吃的食物,像雞腿便當裡的雞腿。有些人寧願吃完整個便當,再來慢條斯理地享用雞腿。有些人則平均分配,幾口飯陪配一口雞腿,有些人拿到便當便直接吃起雞腿。

用吃菜時的順序看出人的性格,也許不是無稽之談。心理學家 Walter Mischel 找來一些小孩做研究,將他們獨自帶到一個房間裡,房裡的桌上擺著一個空盤,上頭有一塊棉花糖。Mischel 跟小孩子做個約定,小孩子能在任何時間點搖鈴,並直接吃掉盤裡的棉花糖,但如果小孩願意等他忙完後回來,他會給小孩兩塊棉花糖。

這是及時小確幸與延遲大享樂的抉擇,就算存款一樣,你想現在花掉薪水,還是等待利息累積,十年後有較多的錢的花(拍謝,我知道通貨膨脹總是環伺在存款身旁)。網路上能找到許多重製棉花糖研究的影片,小孩在等待心理學教授的過程中飽受煎熬,畢竟眼前擺著自己愛吃的甜食,卻又吃不得,研究結果顯示,有部分的小孩沒等教授回來就把棉花糖給吃掉了,有些小孩則得到兩顆棉花糖。

但棉花糖研究的重點,從現在才開始,心理學家長期追縱這兩群小孩長大後的表現,結果發現,當初能忍耐不吃棉花糖的小孩,平均來說,長大後的學業成績,工作成就與人際關係,都比及時行樂的小孩要來得高,做事有條有理,偏好事前擬訂計畫,而且頗為自制,更能因應壓力。

心理學家認為因為這群小孩具有延宕滿足(delayed gratification)的能力。延宕滿足是能夠忍住享受眼前的小快樂,期待快樂在未來變多變大時才享受的能力。

展現延宕滿足與其他能力有關,比如耐性、意志力、自我控制與衝動控制的策略。小孩在吸引人的棉花糖面前,若能有效使用認知策略,便能抵抗棉花糖的誘惑,約束自己專注於當下環境的要求,包括別過頭去,遮住眼睛,甚至躲在桌子底下,不看不想棉花糖、或找別的事來做。

這些策略可能是小孩在後天家庭教育中學到的,後續的腦科學研究也說明這些策略與前額葉的活動有關,前額葉是控管衝動的中樞。如果你的同事工作到一半不時打開手機或冰箱,抵抗不住誘惑,部分是他沒有學到良好的認知策略協助他抵擋誘惑。除此之外,研究也發現,女性比男性更能展現延宕滿足的能力,有些學者認為這可能跟女性身為母親,比起父親要更常犧牲自己的需求來滿足小孩有關。

現在你變成業餘的飲食性格分析師,吃飯時偷偷忙著觀察旁人吃東西的偏好與順序。觀察一個人延遲享樂的要訣在於,他使用什麼策略來抵抗誘惑,是安排好規劃,逐步迎接等待的結果,還是不斷糾結於要享受與不享受之間。顯然,前者的使用的策略較為高明,想見他更能處變不驚,抵抗生活中的不順與壓力。

Note:

1. 延宕滿足也表示一個人的挫折忍受力(frustration tolerance)。

2021/08/26

訊息處理的方式(approaches of information processing)

我不是當編輯的料,因為我很不會抓錯字。即使你跟我不同,我相信你還是有漏掉錯字的經驗,尤其檢查重要的報告或信件,常常事前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事後重讀時才發現還是漏掉幾個錯字。


心理學家將人類處理外界訊息的方式略分為兩個方向,一個是由下而上的處理歷程(bottom-up processing),一個是由上而下的處理歷程(top-down processing)。由下而上的處理歷程是指人類處理訊息時,是由細節拼湊出刺激的整體,由具體到抽象,就像用磚頭堆出房子,這似乎挺直覺的。

比如一顆蘋果具有輪廓、顏色、質地、反光等等的構成要件,當我們都辨識清楚之後,才送進大腦彙整,於是我們知道眼前有一顆蘋果。由下而上的處理歷程有些先決條件,就是外界的刺激要夠清楚而且持續時間夠久,才能讓人類能辨識細節,進而彙整成整體。

但心理學家發現,一旦我們有相關的經驗與知識,可能走上相反的路徑,也就是由上而下的處理歷程。當我們的認知系統中已經有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會引導辨識刺激的過程,利用經驗與結構,協助我們處理與辨識刺激,處理的效率更好更快。

過去的閱讀經驗,讓我們知道書裡的某個段落大概要講什麼,因此即使我們沒有很認真閱讀段落中的句子,也能知道它要傳達什麼意思。有時深根柢固的經驗,反而會讓我們覺得理所當然,形成盲點,這也是我們容易忽略錯字的原因。我們腦中建立起全局觀與訊息的結構,便會直接忽略細節,不拘泥於一些小差錯,反正大方向沒錯。

心理學家訊息處理的方式做出區分,只是便於理論層次的討論,一般我們在處理訊息時,會同時運用這兩種方式,只是速度太快,我們少有自覺。不過有些情況,我們會特別採用其中一種策略,比如當我們旭要快速辨識物體或刺激相當模糊時,我們就會借助由上而下的處理歷程,利用經驗快速判斷刺激到底是什麼。

除此之外,當我們帶著某種想法或預期去尋找事物,能幫我們把外界環境中的刺激與腦中的想法做對應,直到刺激與概念大略相符,就快速能找到想找的東西。

由下而上與由上而下,不只是描繪人類認知系統處理事物的方式,更是一種思考問題的策略或哲學。在電腦科學、軟體、科學理論甚至是組織管理等領域都能看見。我們可以選擇從大局觀來俯視細節,便能弄懂細節間的關係,以及如何調整。或者我們選擇實幹,從現有的細節拼湊出整體,手上有什麼就是什麼。

公司未來的經營方向,究竟是要依循先前擬定好的大方向,繼續埋頭苦幹下去;還是依照最近公司與第一線員工的回饋調整公司的經營方向?細節與整體,具象與抽象,低層次與高層次,第一線與主管,這個問題沒有正確答案,你選擇哪個方向,就會看到那個方向的風景。

2021/08/25

社會懈怠(social loafing)

我念小學時,就發現舉凡大合唱、念課文與拍手的場合,總是明顯有同學在偷懶,借著他人的掩護,安身在眾人的動作之中。

聽起來並不陌生,我們都看過打掃時間總有裝忙的同學,開會的時候有些同事明顯在放空,所有想法都借用「眾人的智慧」。這些吝於出力的現象,心理學家稱為社會懈怠(social loafing),泛指人類在群體中的表現會不如個人獨自的表現。

人群中專門收割成果的小偷,在日常生活中相當常見,農業工程學的教授 Max Ringelmann 最早提出相關研究。他好奇拔河的時候是不是越多人,整體的力氣越大?他找來工具測量每位拔河選手在比賽時的出力程度。結果發現,隨著拔河隊伍的人數增多,每位隊員所出的力氣就越少。簡單來說,就是有人在偷懶,沒有用盡全力。

看到熟悉的主題,心理學家也沒閒著。Bibb Latané 找來一些男大生矇住眼睛,戴上耳機,測量他們的吼叫表現。結果,以為身旁有五個人的男大生,吼叫的強度明顯低於以為身旁只有一個人的男大生。

怎麼回事?人多好辦事的古訓難道失靈了嗎?其實相當好懂,如果自己不用特別努力,只要有其他人幫忙,就能達成目標,幹嘛那麼努力?當大家都這麼想的時候,人群之中的個體便會產生責任分散的情況,把努力的責任向外推,減少自己努力的程度。而且一旦發現群體中有人在偷懶,社會懈怠的比率將會上升。以工作來說,領一樣的錢,卻看到別人可以少做事,自然會讓人相當洩氣,而選擇隨波逐流。

除此之外,研究發現產生社會懈怠的最大原因,可能是個人的努力無法被看見或評估。可以說,當團體越大,覺得懷才不遇乾脆擺爛的人就越多。老師在全班朗誦課文時巡視,大家就會開口出聲。老闆獨立評估專案內每個人的貢獻時,社會懈怠也會減少,每個人都想讓自己的努力被看見,如果機會渺茫,寧可選擇摸魚。

不過,摸魚歸摸魚,人當然不會白目到完全不做事,只是會減少努力的程度,就這一點,人倒為頗為自制。而且,如果個體對團體有很高的認同感,即使自己的努力無法被他人看見,也不會產生社會懈怠。

心理學家比較多國文化之後,發現男性比女性更容易產生社會懈怠,這可能是大眾普遍認為男性要獨立有主見,因此他們會群體之中依隨自己的惰性,而女性較重視與他人的關係,將團體目標擺在優先的順序上。社會懈怠在不同文化之間有明顯的差異,集體主義者比個人主義者更少展現社會懈怠,因為集體主義者原本就慣於看重團體間的目標。

我們能從社會懈怠的原理,能理出一些實用的啟示。當你是管理幾十個人的專案經理,公司給你一個巨大的目標,你可以將目標拆解成更小的單位,分配給少量的人。由少量的人對專案的小目標負責,便能有效減少社會懈怠。同時,當公司的部門裡太多人,最好將人員重新分成更小的團體,能讓每位員工的效率提升,至少把他們的努力埋沒在茫茫人群中。

Note:

1. 社會懈怠,也叫做社會偷懶。

2021/08/24

社會助長(social facilitation)

2020 年的東京奧運,跟歷年的奧運很不一樣,其中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沒有觀眾,東奧主辦單位為了避免賽場太過冷清,還將觀眾席上的座位特別設計過,遠遠看就像觀眾席上坐滿了人。

體育賽事最迷人的地方,莫過於在觀眾席上與其它人一起沉浸在現場的加油喊叫聲。各種隊歌、歡呼、口號、旗幟,陣型甚至還有人海形成的波浪舞,紛紛出籠。可別以為選手的實力強落在賽前就已經是那樣,不會再有變動,所以再怎麼加油也沒什麼用,只是自我安慰。

心理學家發現觀眾對選手的加油聲確實有用,而且幫助還不小。從過往的紀錄可以發現,在重要賽事上,體育選手常常打破自己職業生涯與歷史的紀錄。這可能跟旁人的加油脫不了關係。心理學家認為,旁人的加油是社會助長(social facilitation)的展現,這個現象說明只要有他人在場,就能增加一個人對簡單任務或熟習行為的表現。

心理學的研究大部分都以人為參與者,但在社會助長的經典研究中,心理學家 Zajonc 選擇你家廚房或廁所(希望不是你的房間)常出現的昆蟲來做實驗。Zajonc 培養許多蟑螂來走迷宮(其實不是迷宮,就是筆直的透明軌道)。他利用蟑螂的避光性,在迷宮的入口打上強光,當蟑螂感應到光線,便會開始奔走,直達終點,再計算蟑螂平均的行走時間。

走路這個動作對蟑螂來說,實在簡單又熟悉不過,是觀察社會助長的模範行為。Zajonc 將蟑螂分成兩組,一組只有一隻蟑螂在迷宮裡行走;另一組的透明迷宮外頭,設有許多固定式的觀眾席,將其他蟑螂們固定在一旁「觀看」(別跟我說你真的想知道細節)。結果有觀眾觀看的蟑螂,平均走出迷宮的時間,明顯比沒有觀眾的蟑螂要來得快。社會助長發揮作用,蟑螂手腳變得更敏捷。

運動選手當然不是蟑螂,但社會助長在他們身上一樣有效。因為社會助長主要是依循幾個原因。首先,當其它人(或同物種的生物)在身旁時,人類需要隨時留意其他人的動向,提防對方突然攻擊自己。雖然現在法律已規範我們這輩文明人不會這麼做,但遠古時代演化傳承下來的天性,仍舊保留在我們的行為反應之中。

因此,人類出於警戒心,一旦我們覺察到身旁有人,身體便會備好能量,暖身待機,隨時準備戰鬥或逃跑。其他人在場造成警戒的關鍵,也有可能來自於分心,而不只是單純留意他人的動向而已。一旦有事物讓人分心,人的注意力會形成衝突,這股衝突與焦慮繼而引發人類警戒,讓身體充滿能量,集中注意力。身體充滿能量的好處是,讓我們更有機會超出平常的表現。

有些學者認為,其他人在不在場不是重點,重點是要人有看,有人打分數,有人品評你的動作,即使是一台監視錄影機,只要讓行為者知道有人在評估他的表現,就會產生社會助長。人都想在他人面前維持良好的形象,所以當你知道旁人都在看你,你會奮力一搏,不想要出差錯,因此會表現得更好。

無論如何,大多數的活動,其他人在場確實不一樣,至少會讓選手的表現不太一樣。但社會助長就像兩面刃,當有其他人在場,而行為者做的行為是相當複雜或不熟悉的行為時,行為者反而會更常出錯。因為面對困難的任務,人如果充滿能量,出力過多或心有旁騖(在意別人怎麼看待自己),反而更容易出錯,心理學家叫這個作用為社會抑制(social inhibition)。

現在我們知道運動選手超越自我的部分秘密,可以從中得到一些啟示。你今天要表演一像你擅長到不行的才藝,最好雇請幾個觀眾到現場為你助陣,可以預期你的表現會超出以往水準,或至少能正常發揮;而如果不久的將來,你將在眾多觀眾面前表演,你最好將你的表現,練到滾瓜爛熟,不用思索也能流暢演出的地步,總比你在幾百個人面前出槌丟臉要來得好。

2021/08/23

催眠(hypnosis)

自從我對催眠(hypnosis)這個字有印象以來,它就好像跟電視上的魔術表演脫不了關係。眼看著催眠師對來賓下達指令或著拿一顆球在被催眠的人面前擺盪,不用一會,被催眠的人昏昏欲睡,最後當眾睡著,有些被催眠的人甚至隨著催眠師的指令開始做一奇怪的動作。

其實,在電視節目上看到的催眠,大多是具有表演性質,通常來賓與催眠師串通過的,電視上頭能看見真實的催眠的案例,其實只是少數。

催眠不是騙術,它曾是止痛跟探索潛意識的方法之一,只是心理學家認為催眠成功需要滿足一些嚴格的條件。首先,執行催眠的人必須要專業的催眠師,能給予被催眠者有效的暗示(suggestion),不是只要單純會說:「你覺得現在很放鬆」或「你的眼前有一道亮光」如此而已,催眠師還要懂快速與被催眠者建立信任關係,同時他能善用言語與環境,影響被催眠者,包括暗示的內容、語速、語調都會影響催眠的效果。

同時,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被催眠,被催眠者必須要信任催眠師,或起碼要相信催眠,並有高度專注力與想像力,能夠接受引導,想像出暗示的內容。如果打從心底不相信催眠,或抱持踢館拆台的心情,也無法被催眠。所以催眠不像節目上演的那麼神祕或可怕,彷彿可以操控人心。

催眠成功後,人會進入催眠(hypnosis)狀態,這是一種介於意識清醒與睡眠狀態之間的非意識狀態,這個時候的人很容易受到他人暗示,但研究發現大部分的催眠僅止於改變一個人的感覺與知覺,比如覺得想睡覺,或手很溫暖之類,要到改變思考與行為則相當少見,有些甚至是騙局。

催眠起初不是出現在電視的綜藝節目上,而是出現在診間。對催眠推廣有佳的人是 Freud 。Freud 認為人的潛意識會在意識薄弱的時候展現出來,因此他向前輩學習催眠,並用來探索病患的潛意識。後來發現成效不彰,因為不是人人都可以被催眠,才轉為採改解夢與自由聯想的方式探索潛意識。也有不少醫生拿催眠法拿來止痛或治療一些疾病,雖然人們對催眠有許多迷思與想像,但催眠確實具有療效,至少能來拿止痛、減緩壓力,還能減肥。

一些理論認為催眠是善用選擇性注意,將人的意識與意義力引導到身體的某個特徵上,或者引導到催眠師的暗示上。我很常看電影,有時候看幕後花絮採訪演員時,他們會說很投入某個角色或無法離開某個角色,即使下戲,還以為自己是那個角色。演員的專業,是依照劇本中角色的人物設定加上演員的想像力,用對白與動作將角色演出來。

有些學者認為催眠就很像演員演出劇本上的指令,被催眠的人有一部分很可能就是進入演員的狀態,他們收到催眠師的暗示,就演員拿到劇本,善用自己的想像力,將指令演出來。

心理學家 Ernest Hilgard 則認為,催眠狀態有別於一般的意識狀態。進入催眠狀態會讓人的意識分離(divided-consciousness),產生兩種意識狀態:一個是催眠師給的暗示,一個是被催眠者的真實的感受。真實的感受,在催眠狀態時像個路人站在一旁,觀察自己被催眠的狀態。

聽起來很玄,但 Ernest Hilgard 也不是隨便說說,他給受催眠的人沖淋冰水,過程中,沒有人提到水很冰或冰到很不舒服的反應,顯然他們感覺與知覺正受到催眠得引導,無法發揮正常作用,體驗不到冰水刺骨,接著 Ernest Hilgard 再詢問參與者,如果覺得冰的話,舉起食指,受催眠的參與者居然舉起食指了。這似乎說明參與者有兩股意識在共同作用。

催眠是個充滿爭議的技術,常有人將它神秘化或應用到一些匪夷所思的表演上,大吹大擂它的作用,也衍伸出一些迷思。催眠確實有效果,但只限於一定的範圍,通常是在心理治療與部分的生理疾病上。如果你在其餘的看見催眠技術,權當成舞龍舞獅一樣的表演活動即可。

2021/08/22

操作型定義(operational definition)

據說開會(尤其是商業會議)是最浪費人生的事之一,會議中要聽老闆訓話,發表理念之外,還要將談話對焦,有時候雙方根本不是在講同一件事。上個月績效「很差」,下個月須要「改善」。產品的設計或文案很沒有「味道」,需要換一個。周年慶的主題要走「甜美風」。聽上去模糊不清,但同事們紛紛答應,顯得已經達成共識。結果,初步成果出來之後,往往沒有符合彼此的期待。

有沒有很耳熟?

心理學家的情況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們研究永遠拿不準的人類行為,而且討論的行為或特徵還模糊不清,簡直到了各說各話的地步。一個人說他今天很開心,而另一個人說他今天超開心,後者有比前者開心嗎?連這種在相同為情緒下的比較都很困難了,更別說是比較看起來相同,實在有差的特徵,比如開心,高興,快樂,愉快,是在講同一件事嗎?

不用飽讀詩書的學者,就連小學生都知道,看到一個莫衷一是的詞彙,可以翻找字典來知道這個詞在說什麼,字典上的詞條說明,能界定某個詞彙的意義,心理學家也會對自己所使用的概念、變項,甚至是術語給出明確的定義,但他們還不滿足,因為有時候,即使有清楚的定義,也只是概念或理論上的定義(theoretical definition),通常很抽象,比如智力在心理學上的定義是:解決問題以適應環境的能力。

如果你今天想比較兩個人的智力高低,如何「透過解決問題以適應環境的能力」,來彰顯一個人的智力高過另一個人?這件事情在心理學的研究中更是重要,因此心理學家執行研究時,會更進一步為變項界定出明確的操作型定義(operational definition)。

操作型定義與理論定義則不一樣,它所描述的是某個變項在特定研究中,如何被具體執行出來的過程,包含測量方法與執行方式,像是心理學家使用具有信效度的心理測驗(psychological testing)來捕捉抽象的心理變項。

具體描述測量變項的過程,能讓後續對變項有興趣的人,依循步驟捕捉變項的屬性。也能避免循環定義的問題,使用一個人「高興」的程度來說明一個人很「開心」,顯然就不是一個好的理論定義,因為到頭來,我們仍舊不知道什麼是高興。唯有可以執行出來的操作,才能將變項攤在桌上,供我們檢視,讓變項變得實際可行,而非空談。

不同的研究對相同的變項可能有不同的操作型定義,但至少在閱讀某篇研究的時候,要先接受作者的操作型定義,才能依循定義來了解研究者的研究邏輯。比如智力在某個研究中的操作型定義是參與者在魏氏智力測驗(Wechsler adult intelligence scale)上的得分,而另一個研究是別種智力測驗上的得分,這完全是依照研究者的需求與考量。

對變項界定操作型定義是科學研究的基本門檻,有時甚至直接將不清不楚的概念打成原型。Freud 對潛意識(unconscious)的定義是人類心理不可告人的願望或慾望的匯集地,但如何提供測量潛意識的操作型定義?相關的測量工具,也常常不具有穩定的信效度,以致現在的心理學界,較少著力在 Freud 的心理分析理論。

操作型定義是一面必須隨身攜帶的照妖鏡,每當你聽到他人提到某些概念或想法時,應該提高警覺,問問自己,他說的概念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否能夠具體捕捉或測量?如果沒有辦法想像,很可能是對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2021/08/21

訊號偵測理論(signal detection theory)

我們大部分的心理歷程與行為反應,都是接受到環境中的刺激所引起。你要聽到別人對你調情,才能思索他情話講得有多爛;或在公車上看到有乘客摸另外一名乘客的臀部,才能出手制止。可以說,我們接受到什麼刺激,將會影響我們反應的內容與方向。

我們在環境中對正確或恰當的刺激做出反應,當刺激出現時,我們對它做回應,沒有出現時則否,聽起來很理所當然,但人類並不是被動接受訊息的機器,我們認知與生理狀態,都會影響接受訊息的結果。

為了深入研究人類辨識刺激的歷程,心理學家 Wilson Tanner、David Green 和 John Swets,將原本用來解析雷達偵測訊號的理論運用到人類身上,這個理論叫做訊號偵測理論(signal detection theory)。

理論認為人類必須從環境中大量隨機雜訊(noise)中,辨識出有用的刺激,這個刺激叫做訊號(signal)。但我們不容易發現訊號,畢竟它處在大量的雜訊之中,加上我們的感官(眼耳鼻),設有辨識的門檻,刺激要夠亮、夠大聲、味道夠濃烈,我們才能察覺,當雜訊過大,就會讓人忽略或錯識。像是老師講課的內容,很容易被底下同學的吵鬧聲淹沒。客觀來說,我們都是從雜訊中辨識訊號,這樣的辨識過程大略可以簡化成四種結果:
命中(hit):訊號有出現,而我們說訊號有出現。
錯過(miss):訊號有出現,而我們說訊號沒有出現。
正確拒絕(correct rejection):訊號沒有出現,而我們說訊號沒有出現。
假警報(false alarm):訊號沒有出現,而我們說訊號有出現。
雜訊擾人的地方不只如此,除了外界的物理環境中的雜訊,心理學家指出人類的心理狀態也會干擾人類的判斷。當你對刺激有期望、動機情緒或相關經驗的時候,就容易將雜訊辨識成訊號,一點風吹草動,便覺得刺激出現;或人很睏想睡覺時,即使刺激出現,也可能忽略。想想車禍現場,許多疲勞或喝茫的駕駛都宣稱他們沒有看到路人。

心理學家請來參與者聽一段聲音,並且辨識出聲音中是否出現指定的訊號,當訊號出現就回報。心理學家發現,如果提高參與者的動機或誘因,像是如果正確辨識出訊號,就有錢拿,結果參與者降低辨識的門檻,聽到一點風吹草動,便積極回報,出錯率自然會提升。

訊號偵測理論用來說明人類如何從雜訊中找出有用的訊號,它不只能用來用解釋物理刺激的訊號,連抽象的訊息也能解釋。最常見的辨識關係中的曖昧情境。

假如你現在喜歡一個女生,而你期待對方有所回應,因此你會開始偵測這個女生有沒有做球給你(暗示他也喜歡你),這件事情至關重要,因為你解讀錯誤,做出不符合關係的行為,很容易被當成變態。依照訊號偵測理論,可以將情況整理成:
命中(hit):女生喜歡你,而你也知道,結果告白成功。
錯過(miss):女生喜歡你,而你相當木頭,完全沒發現。
正確拒絕(correct rejection):女生沒有喜歡你,而你也知道女生把你當朋友。
假警報(false alarm):女生沒有喜歡你,但你卻覺得對方講話在做球。
最好的狀況是,女生已經明顯說出他喜歡你,然後你輕而易舉的接收到女生的意思,但這種情況相當少見,關係中充滿不確定性,通常是對方釋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訊息讓人解讀。

如果你對這段關係很有期待,那你很可能會將雜訊辨解讀成愛的訊號,把普通的話當成對方在做球,這種是一種假警報,而且隨著你的期待加深,假警報的情況會更頻繁(一廂情願或被當變態的機率也會提高)。

如果你想避免一些情願,免得兩個人尷尬,一個可行的方式是提高辨識的門檻,只有當你很確定女生做出的言行舉止,是喜歡的訊號才有所回應,而一些微弱的訊號(找你吃飯,走路時靠你很近,請你幫他修電腦、買早餐、抓蟑螂)就請忽略吧,這些訊號跟雜訊沒有兩樣,無助於你對關係的解讀。

2021/08/20

框架效應(framing effect)

做人很難。做人難的地方之一在於說話,說話是一種藝術,同一句話,用不同的方式表達,有時甚至可以獲得相反的結果。一句不可考的格言是:「重點不是你說了什麼,而是你怎麼說」,這話常被拿來當行銷廣告上的指導方針。

賣蝴蝶餅乾有兩種介紹方式:一種說這盒餅乾只含 2 % 的脂肪,另一種說這盒餅乾 98% 不含脂肪。客觀來說,兩者的意義是一樣的,但消費者可能會比較偏愛後者。同一樣句話,切入的角度不同,給人的感受也不同。把屢戰屢敗說成屢敗屢戰,撤退說成轉進,雖然都是打敗仗,但後者顯然比較鍥而不捨,聽上去更為積極。

這些看似說話的藝術,可不是拿一張好看的紙,勉強包裝不堪的事實。心理學家發現表達的方式確實會影響我們對事物的詮釋與認知,因為每種的表達方式,牽涉到不同的參考點,一旦選對參考點,就像幫聽眾選擇一扇窗,從圓形窗看出去的世界,顯然和方形窗不同,心理學家稱這樣的現象為框架效應(framing effect),也就是事物的表達方式,會影響人類的判斷。

Amos Tversky 和 Daniel Kahneman 在一項研究中針對相同內涵的事件,使用兩種不同的參考點分別詢問兩組參與者。
某個城市裡,有 600 位市民得到一種致命的疾病,現在有兩種治療方案,請問你會選哪一個方案。
第一組問法:
A. 確定拯救 200 人。
B. 有 33% 的機會拯救 600 個人,有 66% 的機會沒辦法拯救任何一個人。
第二組問法:
C. 確定會有 400 個人死亡。
D. 有 33% 的沒有一個人會死,而有 66% 的機會 600 個人全都都會死。
如果你夠敏銳,你會發現,不管哪一組問法的選項(治療方案),其實背後反映的都是一樣的意義,平均來說只能救 200 個人,死去 400 個人。只是 A. 與 C. 選項牽涉到肯定發生的結果,而 B. 與 D. 則牽涉到機率,有點依靠運氣,賭一把的味道。

結果顯示,在兩種框架的影響下,兩組參與者的選擇差很多。接受第一組問法的參與者,平均而言選擇 A. 的人數佔該組的 72%,而第二組的參與者,只有 22% 的參與者選擇 C. ,儘管 A. 與 C. 在結果上的意義是相同的。

心理學家認為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參與者接受到不同的框架,第一組問法是正面的框架,所設定的參考點是「拯救」;第二組的問法是負面的框架,設定的參考點是「死亡」。

在拯救的框架下,人類心裡想的是獲得與擁有,這時人類偏好肯定的結果,因此選擇 A. 的人,會覺得我至少能拯救 200 個人,而不願冒險選擇 B. ,雖然 B. 有機會拯救全部的人,但也可能讓所有的人都死去。對一個預期要獲得的人來說,無法接受一無所有的情況。所以接受第一組問法的參與者大多選擇 A. (這叫做確定效應(certainty effect))。

而在死亡的框架下,人類心裡會預想注定要失去。面對這種情況,人類會選擇冒險,反正都是要死,不如選擇放手一搏,說不定還會矇中,讓全部的人免於死亡。因此在接受第二組問法的參與者大多選擇帶有冒險性的 D. 。

好險,年紀與經驗可以讓人成長。大體而言,人類回隨著年齡,對訊息更敏感,減少受到框架的愚弄,但不同年齡層的人,仍會受到不同面向的框架效應所影響。小孩子是所以年齡層中最容易受到框架影響的一群,因為他們的推理能力還不夠健全,較難從不同框架的訊息裡看出資訊的本質相同。

青少年相對其他年齡層則各容易採取採取冒險的選擇,這可能是他們沒有足夠的真實世界經驗來做合理的判斷。而老年人比年輕的成年人更在意負面事件,因此面對這類訊息時容易受到框架所影響,因為他們相對來說認知資源較少,而且思考較沒有彈性,無法從不同角度詮釋相同的資訊。

有趣的是,如果決策的內容是使用受中的第二外語呈現,便能降低框架效應的影響,這是因為我們在用第二外語思考時,會比較專注,並深思與句背後的意義。

框架效應會影響我們決策的方向與品質,我們在做決定時總是只能看到一個版本(特定參照點)的資訊,而且依照現有的版本做決定。所以為了減少受到框架效應的影響,我們心中應該不時想像不同參考點之下的資訊,會不會改變我們的決定。

2021/08/19

定錨效應(anchor effect)

現在是數學時間,請你在五秒內回答下面的問題,隨便說出一個估計值也可以。
9 × 8 × 7 × 6 × 5 × 4 × 3 × 2 × 1 = ?
好了,請你說出答案。正確答案是 40320,你有答對嗎?這是心理學上的一項經典實驗,其實,你只看到一半的過程,在這個實驗裡心理學家還問了另一個問題:
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
等等,這個題目跟前一個題目不是一樣的意思嗎?我們都知道,對乘法而言,乘數與被乘數調動位置不會影響答案。話是這麼說沒錯,心理學家仍然以這兩道算式,將實驗參與者分成兩組,分別對算式做估算,結果顯示看到 9 為開頭的參與者平均的答案是 2250 ,看到 1 為開頭的參與者平均的答案是 512。

這個實驗的重點不在於有沒有算出正確答案,而是兩組人明明面對的是同樣的算式,為何答案差這麼多。心理學家認為,這是因為參與者一開始讀到的數字會影響他們對後續的估計。

以 9 為開頭的算式,在計算時,一開始的數值已經很大,9 × 8 是 72,72 × 8 已經難以心算,即使後續的被乘數越來越小,也難以動搖參與者對數字很大的認知,因此影響傾向評估這到算式的答案比較大。而以 1 為開頭的算式,一開始的計算過程相當小 1 × 2 × 3 × 4 也才 24 ,參與者普遍認為後面乘再多也不會大到哪裡去,因此傾向評估答案較小。

類似的思考歷程,不只會發生在數字的判斷上,還會發生在人類的其他思考層面。心理家發現,人類在做判斷或決定時,常會先選用一個參考點為基礎,再依照參考點上下調整,做出最終的判斷。心理學家把這個現象稱為定錨效應(anchor effect),參考點就是錨點,定錨的比喻相當鮮明,說明人類的思考深深受錨點所影響,就像船隻下了錨,即使能走,也走不遠,注定要繞著船錨打轉。

即使某個刺激是與上下文無關的隨機刺激,也可能被人類拿來做為參考點。心理學家 Tversky 和 Kahneman 要參與者轉動「幸運大輪盤」,輪盤上頭充滿數字,其實這個輪盤早已被實驗者動過手腳,不轉怎麼轉,最終要嘛轉到 10 要嘛轉到 65 ,參與者也依此分成兩個組別。研究者再請參與者猜猜看聯合國裡面有幾個非洲國家?結果輪盤轉到較大數字的組別平均而言,評估的數目要比轉到較小數字的組別來得高,而且差異頗大。

更糟的是,錯誤的訊息也同樣能產生定錨效應。心理學家將參與者分成兩組,分別詢問他們一條錯誤的訊息:印度聖雄甘地是在 9 歲左右過世的嗎?另一組則是甘地是在 140 歲左右過世的嗎?參與者們嗤之以鼻,即使沒有國際觀或歷史素養,想也知道甘地不可能在這兩個年紀過世。答案是錯。

接著心理學家要參與者評估甘地是幾歲的時候過世的。結果兩組參與者的結果差異頗大,接收到 9 歲問題的那組參與者平均認為甘地是 50 歲左右過世的,另一組則認為是 67 歲。定錨效應再次影響參與者的判斷,即使一開始接受到的參考點明顯是錯的。

定錨效應可能是出於人類偏好尋找參考點做調整的思考慣性,這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心理,當你對題目的背景不熟悉,又有訊息可供參考,人類便會取用。也有學者認為,定錨效應的機制是因為參考點出現之後,相關的訊息在認知系統中看起來比較搶眼,我們容易獲取(accessibility),因此當我們匆匆要做決定時,會優先使用這些訊息,直接忽略其他暗淡的訊息。

定錨效應相當難避免,即使是訓練有素的專家也常中招。有研究要房產專家(資深房仲)對房子的售價做評估,比如屋主的開價何不合理?並且要房產專家說出一個合理的價格。結果,房產專家的估價,還是會受到研究者所提供的參考點所影響。所以,有辦法避免定錨效應嗎?可能沒有。惟有評估的事物有具體的價值(行情價),而且你對這個領域很熟悉,才可能減少定錨的影響。

現在你打開蝦皮、亞馬遜或租屋網站,請慎防賣家所宣稱的訂價,因為這些訂價很可能不是真正的原價,而是一個假的參考點,賣家故意拉高參考點,讓你看到訂價與折扣後的價格,形成對比心理,覺得撿到便宜。為了避免定錨的影響,你最好做足功課,弄清楚市場的行情價在哪裡,重新在心裡定下參考點,多少能減少定錨效應的影響。

Note:

1. 定錨效應(anchor effect)也叫做 focalism 。

2021/08/18

可得性捷思(availability heuristic)

假想你今年三十歲左右,單身,身旁的朋友同學紛紛結婚生子。若要你現在說一下對婚姻的想法,你很可能巴不得趕緊結婚。畢竟成天看著臉書與 IG 上朋友們婚後的甜蜜照或曬小孩照,這些美滿的生活讓人心動,自己也想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不過,主計處或國家安全部門可能不會同意你的樂觀,畢竟這個年頭離婚率節節高升,幸福的婚姻不見得長久。

心理學家發現人類在判斷事件發生的機率時,不是用客觀的統計數字來計算,而是依照腦中容不容易想到現成的例子來做判斷,因此,越容易想出許多例子的事情,你會覺得越容易發生。心理學家稱這樣的思考方式為可得性捷思(availability heuristic),是一種過於簡化的判斷方式。

常看到臉書上朋友們的閃照,你腦中充滿幸福婚姻的例子:某對班對交往十年,最後修成正果。那對情侶剛認識不到三個月就結婚,現在已經生兩個小孩等等等。這些容易想到的例子,給你生動的畫面,讓你誤判婚姻白首偕老的機率,不能夠認清現實。

在一項經典研究中,心理學家 Tversky 和 Kahneman 要參與者判斷英文單字的數量,請他們想想 K 開頭的單字,比如 king、kite、knight 比較多?還是 K 在第三個字母的單字,如 acknowledge、ask 比較多?結果大部分的參與者都認為 K 為開頭的單字比較多。

Tversky 和 Kahneman 認為這可能跟參與者比較容易想到以 K 開頭的單字有關,也就是參與者的腦中充滿 K 開頭的單字,便覺得這類的單字比較多,而事實是 K 在第三個字母的單字比較多(心理學家真的有去翻字典)。

可得性捷思其實滿好理解,講得極端一點,你想不到某件事的例子,你就會覺得某件事不會發生。如果請男性與女性評估職場性騷擾的發生率,平均而言,男性評估的事發率會遠低於女性,甚至有部分男性覺得職場上根本沒有性騷擾。我們想不到,就以為真的沒有。

然而,學者 Schwarz 等人則認為可得性捷思的關鍵機制,不在於腦中想到的例子數量,而在於想例子的時候吃不吃力(the ease of retrieval)。如果參與者能想出很多例子,但是思考的過程很吃力,他們還是會覺得這些例子不容易發生,畢竟這些例子是費盡苦心才想到,在現實生活中應該也相當少見。

Schwarz 執行一項研究,他將參與者分成兩組:一組是果敢組,一組是非果敢組。果敢組的參與者要寫下六個自己果敢的時刻,而非果短組則要寫出十二個,事後再請參與者自評自己果不果敢。

結果,平均而言,果敢組比非果敢組的參與者要自認為自己比較果敢,即使果敢組只想到六個果感的實例,而非果敢組能想出十二個。但要想到十二個例子非常吃力,想到最後,會讓參與者懷疑這些例子發生的機率可能不高,否則自己怎麼會這麼難想出來。

這個研究說明可得性捷思可能不只受到腦中例子的數量所影響,能不能從容想到例子也是關鍵。無論如何,人類在判斷事件的過程中,確實會受到腦中的例子所影響。

空難或火車出軌意外後的一兩個月,民眾都不敢搭大眾運輸工具,因為大家受到新聞的猛烈轟炸,腦中充滿意外事件的畫面與例子,讓民眾對交通工具的事故機率產生誤判,覺得大眾運輸工具都不可靠,自己開車比較安全。其實開車的肇事機率、時間成本反而更高,直到時間沖淡恐懼,民眾才能理性看待這件事。

下次在判斷事件發生的機率,除非你是該領域的專家,否則應該審慎評估你腦中的例子。找找是否有客觀的統計資料來協助你判斷,如此比較能貼近真實的情況。

2021/08/17

代表性捷思(representativeness heuristic)

以下這個問題,可以讓你在聯誼相親的時候或者是一些容易被部分訊息蒙蔽的情況派上用場。請你先思考一下問題。
有一個男性叫做柏修,他喜歡文學,很愛讀小說,而且身體偏瘦。你覺得柏修比較有可能從事下列哪一個行業?

A. 水泥工
B. 大學文學相關科系的教授
如果你沒有回答過類似的題目,你很可能會選擇 B. ,但 B. 不會是正確答案,雖然大學教授有文學相關的興趣似乎相當正常,但在職業的人口金字塔裡面,水泥工的人數遠比大學教授要多上許多,而且這還是不集中討論文學教授的情況。所以就機率上來說,選擇 A. 比較可能反應現實的情況。

如果你還是覺得很難想像,就請你假設現在門外站了一個人,你覺得他是什麼職業?以機率上來說,我們應該猜最多人從事的行業,在臺灣也許是服務業,總之不會是大學教授,這些人通過基測、學測、碩博士的學歷篩選,人數其實佔全體人口相當少的比例,即使門外的人身上出現了許多符合教授的特徵,你最好還是依照客觀的機率猜測,比較容易猜中。

我們之所以容易認為酷愛讀書的瘦男子是大學教授,是為這個形象與我們腦中對教授的印象很相似,於是我們便容易認為這個人根本就是教授。心理學家稱這類思考方式為代表性捷思(representativeness heuristic),我們會將外界刺激與記憶中有代表性的範例(exemplar)做對照,當刺激和範例越相似,我們會傾向認為這個刺激與範例一致,而忽略背後的機率訊息。

人類的祖先在大草原上生存,不需要懂什麼高深的數學與統計,就能過得很好,而且才能因此過得很好,如果花太多時間深思事件背後的機率,很容易被野獸吃掉。因此,演化到現在,人類天生對機率等抽象數字不太敏感,講得更專業些,就是容易忽略基本比率(base rate),也就是沒看到問題背後的機率,像是我們平常根本不會注意水泥工與教授各佔總體人口的比例。

除此之外,代表性截思也跟連結謬誤(conjunction fallacy)的邏輯錯誤有關,這個謬誤顯示人類很容易忽略獨立事件相交後發生的事件機率,而容易受到事件的因果關西所影響。比如請思考一下以下的問題,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容易發生:
C. 八掌溪暴漲。
D. 受到強颱侵襲,八掌溪暴漲。
多數人面對類似的題目時會選擇 D. 。但其實是 C. 比較容易發生,原因在於八掌溪可以受到任何原因暴漲,比如午後雷陣雨,山區大雨,西南氣流影響等等,原因相當多,而 D. 選項則將事件限縮在強颱侵襲的背景底下,以機率上來說已經小很多了,再加上要讓八掌溪暴漲的機率,這顯得更不容易。人類善於處理具有因果關係的事件,因為這類事件人類容易想像,而且能夠跟過去颱風天淹大水的情景做對照,相似程度很高,忽略相關的機率條件。

代表性截思簡化推論的過程,讓我們只依靠相似性的程度來取代機率的判斷,這自然很容易出錯,因次,當下次你聯誼認識新朋友,他在桌子對面滔滔不絕說出他的興趣、嗜好跟個性,卻遲遲不交代他的職業與薪水時,也不太強作解人,用他給的訊息幫他腦補,因為現在你知道無論他前面說的多麼天畫亂墜高雅時尚,高階級的職業與高收入的人畢竟畢竟只佔總人口的一小部分,所以你有理由悲觀,坐在你對面的那個人,不是人口金字塔上層的那些人。

2021/08/16

驗證偏誤(confirmation bias)

如果你要考驗一對夫妻的默契,他們大概可以順利通過當初是誰先告白、第一次約會在哪裡等等的問題。但我在這裡要提供一個殺手鐧等級的題目,很可能會讓場面失控,就是問他們:「在家裡,誰的打掃時間比較多?」面對這個問題,兩個人都不願讓步了,堅持自己打掃的時間比較多。

一旦老公覺得家事都是自己在做,他會在腦中尋找他做家事的各種例子,以此深信自己對家事最有貢獻,老婆當然也是如此。心理學家拿「家事問題」詢問夫妻,結果平均而言,老公與老婆都認為自己做家事的時間佔總體家事時間的 50% 以上,這當然不可能,顯然有一方犯了驗證偏誤,高估自己的貢獻值。

驗證偏誤是指人類傾向注意、尋找環境中與腦中既存信念相符的資訊,同時人類也容易將訊息扭曲,把它解讀成符合腦中的信念。心理學家發現人類會選擇性注意、解釋與回憶特定的訊息,來為腦中的想法辯護,支持自己觀點,而忽略相反或對立的意見。

驗證偏誤在算命與政治中相當常見,當你認為處女座很龜毛有潔癖(或手相斷掌的人怎樣怎樣),往後與處女座的人相處,你通常只會注意到對方龜毛的時候,而忽略對方海派的時候。

同樣的原理也能應用在算命師對你說的性格解析:「你相當有自信,但有時候會陷入自我懷疑」當算命師將這句話種入你的腦中,你會努力在記憶中挖掘符合陳述的例子,然後……賓果!算命師好準喔!那些被你遺落的大量反例,就靜靜躺在記憶裡的其他角落,為你稍後交出的算命費忿忿不平。

即使心理學家已經點出驗證偏誤的問題,但社群網路卻讓驗證偏誤的問題卻越來越嚴重,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更加困難。臉書、instagram 只會呈現你精挑細選過的訊息,連在上頭看似隨機推播的廣告也經過演算法縝密的計算,頭我們所好,長久以往,我們逐漸活在同溫層(filter bubble)所建構的世界。

我們躲在同溫層裡,選擇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不讓自己聽見任何反對的聲音,雖然生活過得愉快適切,卻無法認識真實世界的全貌,無法理性溝通或容忍不同意見所帶來的挫折。

在過去的民主社會裡,有投票權的民眾,評估政策的正反意見之後,投下自己的選票,表達對某項政策的支持。然而,現在的投票機制卻出現問題,民眾要比以往更努力,才能聽見不同的聲音,比過去更少有機會理性評估政策。當感性上認同某一政策,便會拼命尋找政策的優點,而忽略沒有看到的部份。

研究發現驗證偏誤相當難避免,尤其面對我們深根地固的信念,更是如此,就像我們不願與認識多年的老友宣戰。如果你懷疑伴侶說謊或出軌時,最好能跳出情境,公平客觀審慎解讀每一條說謊的徵兆,因為當我們有情緒,又戴上有色眼鏡,看什麼就像什麼,彷彿應驗了一句經典的古訓:「當你手上拿著槌子的時候,看什麼都像釘子。」

因此,一旦你心中開始堅持某個立場的時候,就要適時地問問自己,還有其他的可能嗎?我是不是正犯下驗證偏誤的問題。心理學家指出,避免驗證偏的關鍵跟思考習慣與批判性思考的能力有關,保持主動開放的思想,習慣尋找例子打臉自己,或意見的正反方說法,都是能有效減少驗證偏誤的影響。

Note:

1. 驗證偏誤又叫做肯證偏誤、確認偏誤與我方偏誤(myside bias)。

2021/08/15

耐久性偏誤(durability bias)

你現在坐在電視前,緊盯銀幕上的號碼,一臉不可置信,因為上頭六個號碼跟你手上的彩券一模一樣,而過去已經累計二十期無人贏得頭獎,獎金高達 15 億。你樂瘋了,你覺得你這輩子衣食無虞,還能環遊世界不下十次。

不過,這裡得先打斷你的美夢,假如你真的突然中樂透頭獎,你覺得你會有多高興?以及你會高興多久。你可以稍微描述一下你高興的狀態以及它的持續時間。

現在,畫面回到你第一次分手(雖然分手很糟,希望你有這種經驗),請回憶一下你初次失戀的當下,你覺得你會有多痛苦,會難過多久?(如果你有寫日記或部落格的習慣,現在就打開來看看吧,希望你還記得密碼)也許你像電影或小說中的人物,難過到以為自己從今以後將心如止水,不再為誰動情。

心理學家用情感預測(affective forecasting)來指稱一個人對未來的情緒做預測,同時,心理學家特別好奇,人在面臨生命中的重大事件的當下,會如何評估未來的情緒。獲悉終生下肢癱瘓、終於與愛情長跑十年的伴侶結婚、考上理想的大學,這些人是怎麼看待自己的未來?

研究發現,人類可以在事件發生之前,準確預測事發後的情緒反應是正向還是負向,但情緒的強度與持續時間,人類就常常誤判。這類對未來情緒的誤判,心理學家稱為耐久性偏誤(durability bias),更準確來說叫作影響偏誤(impact bias)。

心理學家調查那些彩券中大獎的得主們,請他們預測自己會開心多久,平均而言,他們預測自己會開心很長一段時間,但實際研究後發現,他們中獎後沒有多久日子就回復的跟以往一樣,遠少於他們自己所認為的時間。我們對未來負向情緒的預測時,更容易受到耐久性偏誤的影響。

這可能是因為我們設想未來的情況,跟實際經驗到的情況有所落差,讓人類對未來的情緒產生誤判(把未來的不幸想得太恐怖)。而且在預測時的情緒狀態,可能會變成一個參考點,反過來參與我們做預測。如果你預測時心情不好,那你預測未來的情緒自然不會太愉快。

除此之外,我們還會將初臨衰事(喜事也是)的心境投射到未來的每分每秒,而且只用心思慮這一件事,忽略還有許多無關事件會發生,來緩衝我們遇到的不幸。

比如你被交往十年的伴侶甩了,痛不欲生,可是你同時在職場上相當火燙,是老闆眼中的紅人,老闆拼命加薪留住你,職位還扶搖直上。除此之外,你終於通過重考多次的麵點師證照,這些生活上的喜事,往往是我們預測未來情緒的當下所忽略的。

對未來情緒誤判的結果可能頗為嚴重,因為這會影響一個人事前的選擇。如果你預想做了某個選擇之後,未來會很不快樂,那你最後可能會不做那個選擇了。

認識耐久性偏差,有助於我們調整面對不幸事件的態度與反應。分手、遭人解雇或其他鳥事,別以為世界將就此毀滅,多留意周遭的事物,你會發現還有許多好事也在發生,讓生活與生命不至於如此荒蕪。

Note:

1. 影響偏誤是耐久性偏誤(durability bias)的一種形式。

2021/08/14

捷思(heuristic)、偏誤(bias)與錯誤(error)

心理學家發現人類有時候會犯懶犯錯,這些錯誤,不見得很嚴重,但也表現出某人類思考與行為的傾向。這裡我比較三個心理學家常用的術語,並釐清三者的概念。如果你在心理學的相關文章中,讀到這些術語,希望這篇文章能幫助你了解作者是想表達什麼意思,描述哪類心理現象。

捷思(heuristic)


截思法是人類思考的方式之一,能幫助人類快速找出可行的答案與作法,但不保證答案是對的。我們恍神放空或沒有動機深思時,就會用捷思法處理訊息,在思考上偷懶。用心理學家 Daniel Kahneman 的話來說就是用簡單問題取代一個複雜的問題。

假想你面對一大堆手機牌子,不知從何選起。平時沒有研究手機,加上你懶得比較各廠牌手機的功能,所以你決定要不要買手機時,不會詳細比較,問哪一支手機 CP 值最高(用最少的錢買到最好的功能),而是用我喜不喜歡這個牌子、我覺得手機美不美這種近於直覺的問題來取代原本該問的問題,讓判斷的過程簡化。

截思法在判斷上快速省時,在情況危急或時間不夠的情況下至少能先產出一個還行的作法,而且行為者本身是想尋找可行合理的決定,只是簡化思考的過程中,獲得的答案不見購精緻,甚至可能犯錯,但使用截思法還是有正確判斷的時候。

比如刻板印象雖然會讓人誤判,但在資訊不夠的情況下,它確實適應急的辦法。老闆要你接待一位工程師,你完全不認識他,卻又必要跟他搭話,你只好調出刻辦印象中工程師喜好的東西來開啟話題。雖然可能有錯,但至少不會離得太遠或淪於沉默。

偏誤(bias)


偏誤更準確來說做叫認知偏誤(cognitive bias),是人類在判斷時的系統性誤判,跟截思最大的差異是,即使你專心處理訊息,還是可能產生偏誤。偏誤源於個人依循認知系統中所建構的主觀現實為判斷基準,而非依照客觀條件做判斷,像是用想像卻不見得與事實相符的樣本作推論。使人類產生一些非理性的行為,比如選擇性注意、判斷失準、不合邏輯的解釋等等。

偏誤也可能是源於人類認知處理上先天的限制,比如我們天生對抽象與機率有關的訊息較不敏感,所以對這類的資訊比較容易誤判,或用其他訊息來取代判斷。

驗證偏誤(confirmation bias)是相當有名的偏誤之一,它描述人類傾向尋找與既存信念相符的訊息與解釋,讓人產生選擇性注意,只留意與自己看法相符的資訊。而人類之所以產生驗證偏誤,是因為我們若要處理與既存想法有衝突的資訊,會影響我們腦中的訊息結構,這畢竟是大工程,人很懶的這麼做,加上要保留衝突的訊息,對人類來說也很費腦力,所以最後我們只選擇與保留我們想看到的。

錯誤、謬誤(error)


錯誤指的是人類犯錯或完全判斷錯誤,通常表示判斷有一個正確或合適的答案,而人類沒有答對。

基本歸因謬誤(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是人類在解釋他人行為上很常犯的一項錯誤。我們對他人的行為做解釋,容易優先考量一個人內在因素的影響,像是個人穩定的特質、能力,而忽略環境等出於個人之外的外部因素:老闆的要求,運氣,問題太複雜等等。

這種解釋方式,自然有可能判斷錯誤。因為一個人的行為有可能是被外在不可控或不可抗力的因素所影響。所以正確的作法是該是完整考量內外的原因,才對一個人的行為做解釋。而人類有時候就會在解釋人類的行為上犯錯,同學考不好就認為是對方太笨或偷懶,而沒有考量到老師的題目出太難。

結論


我認為捷思、偏誤與錯誤,可以用判斷正確的程度來劃分。截思法判斷正確的可能性最大,雖然有時候會出錯,但大部分的情況下它都可行,而且夠用,加上隨著注意力與動機提升,如果人類願意會處理更多訊息,這時截思法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就會變小。

而偏誤是即使你投入注意力,精神狀態良好,時間充裕,還是會對類似的情境一再判斷失準,雖然不至於犯下大錯,但也不完全正確,只是犯錯程度上的差異。錯誤自然是指完全沒有回答正確,通常使用錯誤一詞的人會預設至少有一個答案,而行為者沒有答對。

2021/08/13

後見之明偏誤(hindsight bias)

我覺得失戀的人有些禁忌,就是不要輕易找人取暖討拍。那些熟悉你戀情的知心好友,有時頗不解風情,他們會吹噓自己識人的眼光,並要強調你會分手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然後丟出一些解釋與洞見,讓你醒悟,讓你後悔先前不聽他的高見。

這種事發後才說大話的行為,日常生活中相當常見。心理學家叫這類現象為後見之明偏誤(hindsight bias),泛指在事發後,人類容易高估自己事前能夠預測事件的走向與可能性,儘管事實不是如此。後見之明偏誤廣泛出現在人類身上,歷史學家,哲學家與醫生最先明確描述這個現象,心理學家要到 1970 年代才開始對相關行為做科學研究。

心理學家 Baruch Fischhoff 與 Ruth Beyth 在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森訪問中國與俄羅斯之前,請參與者評估尼克森與兩國達成協議的可能性。當尼克森回國,他們要參與者回想當初的評估,結果參與者大多認為,他們事前所做的評估,與實際發生的結果相近,然而事實是,他們事前的評估與實際的結果大相逕庭。

我們對於負向結果的事件,更容易產生後見之明,也許是為後悔辯解,或者負向結果對人類的影響較大,所以必須自圓其說,才能安撫情緒,說服自己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研究發現在法庭或醫療情境中,負向結果越嚴重,會產生越強烈的後見之明。

LaBine 給參與者閱讀一個假想情境:一名心理師知道有位個案表明想要傷害其他人(可以想像成在同一間醫院的其他病人),而心理師並沒有警告其他人這位個案有潛在的危險性。接著,不同情境的參與者會個別讀到三種結果的其中一種,分別是其他人沒有受傷、輕微受傷跟傷得很重,並要參與者判斷心理師有沒有疏忽?

結果讀到其他人傷得很重的參與者,傾向認為心理師嚴重疏忽情境的危險性,而且覺得心理師事前能夠預知到這個結果,有能力避免悲劇發生。然而讀到沒有受傷跟輕微受傷的參與者,都認為心理師選擇不警告相當合理。可以發現參與者根本是根據結果來腦補合理的說法。

人類是善於解釋的動物,我們喜愛原因,尋找原因,並擁抱原因。因為掌握原因,仿佛就能控制生活。一個事件之所以發生,有好幾個原因,在事前,我們其實無法知道究竟是哪個原因與結果有關。一旦人知道結果,自然能找出理由來與結果對應。就像你知道謎底的答案,比較容易產出推理。

後見之明會扭曲我們對事件評估的記憶,當我們知道結果,我們的大腦便會根據結果編造我們想看的記憶。這可能讓我們在事後以為自己能有效預測未來,導致過度自信,雖然適度的提升自信對人類有些好處,讓我們更願意放手一搏,但總自以為正確,同時也讓人無法從錯誤中學習,面對自己的缺失。

心理學家發現我們很難根除後見之明的影響,即使你對後見之明有許多認識,也難免其害。只能在評估事件時,努力要自己多想想可能的替代選項,並保持心胸開放,別過度堅持己見。

或者,能打醒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也許你該從現在開始寫日記,寫下你對好友戀情的預測,比如他們還會持續多久?他們會不會步上紅壇?男方會不會劈腿?並詳列原因。如果你有在留意時勢脈動,不妨把你對天下局勢的見解寫在日記上。一年後,再回過頭翻開來看看,可能有效減少你事後之明的頻率。

Note:

1. 後見之明偏誤,又叫作後識偏差、我早就知道了現象(knew-it-all-along phenomenon),就是常聽到的事後諸葛亮(事前豬一樣)。

2021/08/12

過度自信(overconfidence)

就算你不從政,也約略知道大部分的政治人物在選舉前提出來的政策,很少在選後全部實現,或做到當初承諾的標準。他們會說出許多理由:經費有限、中央不支持、時空環境不同、評估後不允許。

儘管政治人物不分黨派,政策跳票連連,為何還是有許多民眾願意相信他們?民眾寧願在星期六,不跑去花蓮泛舟,在家看 Netflix 把劇債還完,選擇特地出門排隊投票,支持印在選舉名冊上未來注定要說謊的人。這可能跟我們喜歡追隨表現自信的人有關,即便這個人看起來有點自信過頭。

過度自信(overconfidence)是指人類傾向誤判自己的能力、表現、控制感與成功機率,而忽略客觀的條件,與現實脫節。它是人類最常見心理偏誤。由來已久,影響廣泛,從史料典籍上看到人類種種誇張敗績的歷史,都是過度自信的實例,可以說,其他類型的心理偏誤深受它的影響。它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1. 人類容易高估自己的表現。
2. 人類容易高估自己與他人相比時的定位與比序。
3. 對於毫無根據的事,人類容易過度肯定它發生的機率。
心理學家請美國的駕駛評估他們開車的技術,結果有 93% 的駕駛認為自己的表現遠在眾人平均的表現之上,客觀來說當然不可能,也就是說裡頭有大部分的人,都對自己的駕車技術過度自信。

可別以為飽滿的稻穗,頭垂得比較低。心理學家詢問大學教授,請他們評估自己的學術成就,大部分的教授都認為自己的表現好過於同事。仔細想想,大家都跑過第二名,那究竟誰來當第二名?

我們對熟悉的事物懷有自信,相當好理解,畢竟人花了這麼多時間在某個領域上,自然對某個領域比較了解,而且頗有心得。但心理學家發現,人類對自己不熟悉的領域也常有過度自信的狀況。

打開新聞或政論節目,上頭請來一些專家,對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大發議論,只因為他們出過幾本書,觀眾對他們比較有好感,就能對時勢指手畫腳,有時還妄議事件發生的機率,比如哪個地區未來幾年可能發生戰爭,將來會面臨什麼危機等等。他們說得頭頭是道,還能指出明確的機率數值,並且深信不移。

儘管過度自信讓我們高估自己的能耐,但過度自信有適應與演化上的好處,比起放在心底什麼都不說,願意做夢並且講出來的人,更容易吸引他人追隨,甚至與他繁衍下一代,即便他們所說的話可能太過樂觀。人類的衡量標準很簡單,我憑什麼相信一個連夢想都不敢說出口的人?一個人可能說謊,可能說錯,但既然他說得出口,就表示他胸有成足或至少知道自己在幹嘛,未來要去哪裡。我們傾向相信這種人。

讓我們平心而論,翻回歷史的正面,人類各種偉大而不可思議的成就,哪一項不是過度自信到錯估情勢的瘋子,所打造成來的豐功偉業。即便是倖存者偏誤,但人類享有的黃金盛世,有大部分的偉績都建立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心理。

我們需要認識過度自信,並學習與之共處,用來提醒自己評估任何計畫時,要使用否證法(falsification)的智慧,努力尋找合理的意見與批評過後,再做出決定,以免忽略顯而易見的錯誤。

就算你手上沒有打造雪梨歌劇院這種級別的偉大計劃,也可以從日常生活做起,練習克服過度自信。心理學家發現,我們容易犯下計畫偏誤(planning fallacy)的問題,也就是對於未來的時間過度樂觀,把今天的工作交給明天的自己。這是對時間的錯估,我們應該提前做好計畫,並且嚴格執行,若有餘裕,應該超前部屬,因為意外可能隨時殺出,明天是否還有時間處理計畫,誰都說不準。

2021/08/11

服從(obedience)

大家對空難的印象往往是渦輪捲進鳥類、雷擊、恐怖分子劫機或氣候不佳導致偏離航道等這類外部原因,但相關研究者卻發現,空難有一個常被大眾與專家忽略的原因,就是機長誤判情勢。

飛機駕駛艙通常會有一名機長跟一名副機長,副機長負責協助機長,同時觀摩經驗老到的機長如何開飛機。但面對緊急其況的時候,副機長因為文化與體制因素,通常只能乖乖遵照機長的判斷執行。研究發現部分空難事件,副機長其實早就發現有飛機問題,但面對權威的壓力而選擇不說,最後導致悲劇。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後,心理學家對於一個人為何願意服(obedience)從另一個人的指令行事,甚至這些指令明顯違背常理也照辦不誤的心理現象很感興趣。比如納粹德國底下的官員與士兵,為何願意服從希特勒的命令,從事非人道的行為,坑殺猶太人。

這是怎麼回事?

心理學家 Stanley Milgram 針對服從,做了一個知名的研究,你也許在別的地方有聽過,這個研究是談到服從時,最具有代表性的研究,甚至變成研究服從行為的一種研究典範(paradigm)。這個研究指出,人類在面對權威人物(authority figure)的時,其實並不如我們想像的有主張。

Milgram 公開招募一些參與者來做研究,這個研究名義上是檢測單字的記憶能力,實則別有盤算。他要參與者當老師,測試另一位當學生的參與者背誦單字的表現。如果學生答錯,老師就得按下儀器上的按鈕,電擊學生當作處罰。

按鈕最初是 15 伏特,每個層級間隔 15 伏特,最高有 450 伏特,共有 30 個層級,隨著學生每次答錯逐步提升電量。Milgram 想知道一般人有沒有可能服從權威的命令,最終按下 450 伏特。他還請當時的臨床心理學家評估有多少人會按下 450 伏特的按鈕,結果專家們普遍認為大約只有 1% 心理不正常的人才會這麼做。

這個研究在一間小房間裡執行,研究者會在老師的身後忙自己的事,一面監督老師測試學生的過程,而其實這名研究者不是 Milgram , 而是他找來扮演權威人物的研究同謀,研究者身上還穿了實驗室的白袍更顯專業。

在小房間的隔壁,也有一間房間,裡頭坐著學生接受單字檢測。這名學生也是研究的同謀,他的人設是有心臟方面的問題,無法承受太大的刺激。學生會刻意答錯題目,並且在被電擊的時候演出慘叫聲,嚴重一點還會要求停止研究想離開。Milgram 想知道老師是否會在危及人命的關頭主動停止研究。

結果發現,確實有許多老師聽到學生的慘叫與要求,想停止研究。他們轉過身來,跟研究者建議應該停止研究,但研究者只會回答:「請繼續」、「有必要繼續這個研究」老師聽到命令後,頗為掙扎,但還是繼續測試與電擊學生。結果整個研究大約有 65% 的參與者,最後會按下 450 伏特的按鈕。

跌破所有專家的眼鏡,人性竟如此沉淪,經不起考驗。後續相關的研究認為參與者會服從權威有幾個原因。首先,參與者對研究的情境不熟,人類在不熟悉的情況下,通常會聽命於有經驗或看起來在狀況內的人,可想而知,在研究室的情境裡,研究者看起來是最可靠的人,加上他穿著白袍,更顯專業,因此,他講的話,會讓人想要聽命行事。

參與者之所以服從命令,可能是他們並沒有感受到全然的責任感,畢竟研究不是他發起的,人不是他找的,所以要是研究出了什麼況控,也該是研究者負責,而不是參與者。參與者受到責任分散(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的影響,因此放手執行研究者的命令,而不管後命令的內容合不合理。

此外,參與者會按下 450 伏特的按鈕,有研究者認為,因為這個過程是逐步漸進,而非大幅度的跳躍,這種漸進式的增加傷害的過程,會讓參與者很難覺察事情的嚴重性。

打從參與者按下最輕微的電擊按鈕開始,他們的心裡就會產生一連串自我說服的過程,比如從 15 伏特到 30 伏特的過程中,參與者可能自問先前 15 伏特都按下了,為什麼 30 伏特不行?參與者說服自己這兩者差不多,而這個過程會不斷發生,加上沒有一個明顯應該停手的門檻,直到參與者按下最大的電擊按鈕。如果今天電擊量的按鈕一下子由小跳到大,參與者有可能就不會按下。

這個研究後續還延伸出許多變型,Milgram 在一年之內共執行 19 個這類研究。主要的發現跟先前類似,但也發現服從行為更多的細節,比如老師與學生相隔越遠,老師服從研究者的比率會提升,因為遠距離可能會讓老師更覺得學生的痛苦事不關己,想想假如現在你手上有個按鈕,按下去南極大陸上有名科學家會因此喪命,你的應該相對有較少的感受。如果研究者穿著便服,老師服從的比率會下降,畢竟穿著便服的專家看起來跟路人差不多。

Milgram 的研究震驚心理學界,讓心理學家對人性的本質有了更深的思索,雖然 Milgram 受到嚴重的批評,認為不該玩弄參與者。 但現在提到服從必定會提到他的電擊研究。也許研究的發現,不是指出人性本惡,而是情境對我們有極大的影響力,面對一個無所適從的情境,我們傾向選擇聽從看起來比較搞得清楚狀況的人,來尋求一點心安。

2021/08/10

互惠(reciprocity)

小時候與家人在年節逛百貨時,長輩總要我不要靠近提供試吃的攤位,有時候沒有試吃,光是有熱情招呼的店員,就讓家人受不了,紛紛將我帶遠。他們的理論是:沒有要買,就不要過去看。長大後回想,覺得長輩真是民間的心理學家,早早就看出互惠(reciprocity)對人的行為有重大的影響力。

互惠是指一個人接受他人給自己好處之後,再提供好處,回報他人的行為。受到互惠的影響,無形之中,人與人就會形成一種正向循環,彼此互助。互惠的由來已久,從知恩圖報與投桃報李的古訓中,我們就能略窺一二。

心理學家認為互惠是演化的結果,能增加人類生存的機率。比如古時候的大草原上,有個人出門打獵收穫甚豐,將一些食物分給他的鄰居。哪天這個人手氣不好或身體不適,沒有食物可吃,鄰居們為了回報他先前的慷慨,會將一些食物分給他,這個人就能夠順利活下去。

因此,長久下來,人類在互動的過程中便形成一種默契或常規:受人幫忙,哪天就有義務幫回去。而且有利於形成互助的人際網路。

當然,有些人只願受人幫助,而不願幫助他人,因為這會減少自己費力獲取的資源,但旁人也不是傻蛋,面對這樣只受不予、忘恩負義的人,一兩次尚可原諒,但日子一久,群體中的其他人會看清楚他的為人,不會再傻傻幫助他。

少了別人的幫助,這樣的人存活的可能較低,容易被自然淘汰,他的基因也不會保留下來,所以我們都是那些慷慨遠祖的孫子們。

心理學家 Dennis Regan 針對互惠作了一項研究中。他安排一位同謀扮演參與者,名字叫做 Joe,與真正的參與者互動。在研究過程中,Joe 會中途離開跑去買飲料,回來後假裝順便幫參與者買了一瓶蘇打汽水,揚言請他喝。

研究結束後,Joe 與參與者閒聊,自稱自己是賣彩券的,並問參與者可不可以幫忙買一張彩券。結果有收到蘇打汽水的參與者,大多會買彩券。而且事後評估發現,參與者會不會買彩券,完全取決於互惠的影響,跟參與者喜不喜歡 Joe 這個人沒有關係。

互惠的影響力很大,是人際互動的原則之一。它所引起的回報通常具有對等性。你花了兩個小時幫朋友搬家,他回請你吃吃到飽,你會覺得受之無愧,因為搬家的勞動與吃到飽的價值近乎相等;但如果你的朋友買一隻最新的 iPhone 送你,酬謝你搬家的辛勞,你會覺得怪怪的,可能會直接拒絕對方的好意,乾脆不收,因為他的回饋跟你的付出不成比例。

除此之外,接受好處的一方,如果預想以後不打算回報或與對方聯絡,面對他人的好意,他們也會直接拒絕免得產生莫名的虧欠感。

最常見的情況是一個男生送認識沒多久的女生很貴重的禮物,像是名牌香水、百朵玫瑰或愛馬仕包。女生收到的當下,通常會覺得壓力很大,彷彿收下,男生之後的要求,自己就有義務答應作為回報,而且女生的心裡會充滿虧欠感,讓關係失衡。

所以女生面對這種情況,通常會直接拒絕,免於自己陷入互惠的關係中(友善提醒:如果你遇到的女生沒有表現出不適,而且覺得當之無愧,那你要擔心的人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以後收到保養品的試用包、店員提供試吃、免費服務,在體驗之前,最好抱著已經要買的心情,因為一旦受到他人的好處,哪怕只有一點,我們就會陷入互惠的關係之中,勢必要有所回報。

互惠是做人處世的第一條鐵則,衡量一個人有無社會化的標準,我們不想在他人的面前當個忘恩負義,厚顏無恥甚至是白目的人,這股維護顏面的力量推動我們報恩。心理學家還發現,有些人能巧妙的利用互惠的力量,來讓他人順從(compliance)自己的要求,像 Regan 研究中的 Joe 只花了幾十元,就讓參與者願意掏出幾百塊買一張獲益機會渺茫的彩券。

Note:

1. 互惠,又叫作互惠性、互惠原則。

2021/08/09

潛意識(unconscious)

現在,我想邀請你參加一分鐘的速速約會。你到圓桌旁坐下,一會,出現了另一個參與者,你們閒談聊一下,但一個話題都還沒講完,約會就結束了,畢竟是一場快速約會。

假如你們剛才聊天的話題圍繞參加活動的動機,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聊。我現在要你說一下你對對方的印象?幾歲?聰不聰明?個性如何?做什麼工作?有很大的機會,你會說出一點東西(即便是用猜的),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明明剛才聊天你都沒和對方聊這些事,甚至聊天的過程,你也沒想過。

心理學家認為,人類在處理或分析訊息的時候,有一部分是自己能夠意識(conscious)到的,像你知道現在正在讀這行字,以及這行字的意思;另一部分,則超出個人能夠意識的範圍之外,心理學家稱為潛意識(unconscious)。

潛意識的特色是自動化,而且即使你反躬自省,也無法察覺到潛意識的內容,它包括感覺、想法、記憶、慾望與動機,雖然我們無法經驗到潛意識,但理論上潛意識會引發人類的行為,倡導這類論調最知名的心理學家為 Sigmund Freud。Freud 認為人類的任何行為都是潛意識的展現,沒有行為是沒有意義的,比如我們常見的說錯話(slips of the tongue)與講笑話,都可能意有所指,而且言出於心。

儘管 Freud 不是第一個提出或發明潛意識的學者,但潛意識伴隨 Freud 的心理分析(psychoanalysis)理論聲名遠播,潛意識是心理分析的核心,是人類慾望與受壓抑想法的匯集地,甚至可以說幾乎所有心理分析的術語與概念都與潛意識脫不了關係。

在 Freud 的時代,心理學家們還在探討人類意識的本質與重要性,而 Freud 認為意識固然重要,但在意識背後的潛意識才是值得研究的對象,因為意識所處理的訊息內容,深受前意識所影響。每當我們意識薄弱的時候,潛意識便會跨過檢核,偷偷跑出來影響我們的思想與行為。包括突如其來的想法或每晚我們躺在床上失去意識,進入夢鄉後的所見所聞,都是潛意識的展現。

Freud 認為,夢就是潛意識在說話,反映人類潛在願望的真實樣貌。我們常不懂自己的夢,是因為一般人不懂潛意識的語言,因此要透過心理分析師,分析夢境的意義,翻譯內容,才能讓當事人知道自己潛意識到底想說什麼。

部分心理學家頗為排斥心理分析理論,因為心理分析所倡導的概念(比如戀母情結)相當難驗證,甚至無法否證(falsifiability)。但近期的認知心理學家發現確實有許多內容發生在人類的意識之外。你沒有處理訊息,但訊息卻會影響後續的行為。

在一個經典的研究中,心理學家在電影中穿插「吃爆米花」的文字圖片,因為畫面一閃而逝,觀眾其實沒有看到或看不清楚剛才閃過去的內容,但研究結果卻發現,有放映吃爆米花的戲院相較於沒有的戲院,爆米花的銷量明顯提升。雖然研究充滿爭議,有誇張之嫌,但認知心理學家目前普遍同意,這類刺激至少能影響到我們感覺與知覺,並稱呼這樣的訊息處理過程為閾下知覺(subliminal perception)。

現在心理學家提到潛意識的時候,通常有兩個意思,一個是依循心理分析理論的老路,通常表示與個人情緒、慾望、趨力(drive)與受壓抑的願望有關的潛意識,理解起來頗有人味,甚至有點人文氣息,畢竟我們都是血肉之軀,有七情六慾在正常不過。

潛意識的另一個意思,是指某個刺激超越人類感官的極限,像是快到看不見,卻仍然能夠影響人類後續的感受與想法,這類在意識與認知之外,悄然進行且高度自動化的處理歷程,都是現代心理學家口中所討論的潛意識。只不過,它聽起來頗為冷靜,不如心理分析的潛意識來得鮮明生動。

儘管潛意識充滿爭議,甚至有些心理學家與學者拒絕承認潛意識的概念,覺得潛意識只是意識處理的某種特殊形態,但我們確實很常在生活中經歷到自己也很難言明的時刻,轉瞬之間,還沒有意識到,某個念頭突然跑進腦中,沒有上下文,沒有因果關係。

Note:

1. 潛意識又翻作無意識。

2021/08/08

自利偏誤(self-serving bias)

網路交友最大的困擾,據說除了照騙充斥,就是大家都在謊報資料。身高多一點,體重少一點,幽默風趣溫柔大方,高學歷高收入高職位,十項全能多才多藝。見了面才發現,網路與現實大有差距。

儘管我們拒絕承認,但這些現象確實發生。我們扭曲,刻意錯誤解讀外界的訊息與自己的特徵,呈現好的一面給外人看。宣稱不到十公分的器官有三十公分,好維持自尊,讓自己好過一點。研究發現,要剛考上大學的悠閒新鮮人,預測一下自己未來四年的在校成績,結果大部分的人都會覺得自己力壓群輪,名列前茅。

再看看我們高居下的離婚率,最近來到 50% 的擲硬幣關口,如果你眼前有兩對新婚夫妻,你幾乎丟個銅板就可以猜中哪一對會在將來離婚。如果你夠勇敢,拿著最新統計的離婚報告,給將要結婚的新人們讀讀,他們常常一笑置之,深信自己不會是未來離婚的那一半人。

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戴上有色眼鏡看世界,把頭偏向自己的強項,盡可能視而不見潛在的缺點與不幸。心理學家 Ziva Kunda 認為人類善於尋找美好的理由,來為將來的不幸開脫。他在研究中發現,高中就有戀愛經驗的人,傾向認為自己老早就有戀愛經驗,對感情世界熟門熟路,有助於維持往後的婚姻,不會淪於離婚之流;而高中沒有戀愛經驗的人,則認為自己對感情的堅貞,才是往後婚姻幸福美滿的關鍵要素。我們善於尋找自己想看到結果,再補上理由,讓一切合情合理。忽略殘酷人生的種種不幸。

這種思考上或知覺上的傾向,心理學家稱為自利偏誤(self-serving bias)。不管是不是刻意的,它讓人扭曲所看到的事實。習慣把成功歸於自己的能力或努力,這類內在穩定的個人特性,卻把失敗歸他人的錯誤或外在環境等不可控制的因素。

這似乎無可厚非,我們都想要提升自尊或在他人面前營造良好形象,以利互動。心理學家 Fritz Heider 發現,人類在模糊的情境中,傾向依照狀況調整歸因的模式,通常是為了自尊或讓觀點一致,於是在歸因上取便。

自利偏誤受到許多因素所影響,比如動機、性別、角色、年齡。網路交友或公司重要的簡報會議上,你當然需要努力維持好形象,否則影響自己的利益,這種情況下我們比平常更可能展現自利偏誤,對未來的情況與自己的能力過分樂觀,並輕易許下承諾。

研究還發現男性比女性更容易犯下自利偏誤,至少在愛情中是如此,有研究指出男性容易將兩人相處上的困難歸咎於對方,而不認為自己也有錯,儘管通常感情出狀況,兩個人都難避其責。

熱衷於政治的人,常說官員「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確實是如此,因為當事人所處的角色,可能影響對同一件事的解讀,這又叫做當事人觀察者偏誤(actor–observer bias),是一種歸因上的不對稱。比如籃球校際聯賽時,有間學校打輸了,對於這場敗戰,你會怎麼解讀?

如果你是這間學校籃球校隊倚重的三分射手,那你通常會認為裁判吹黑哨、隊友不利、對方有主場優勢,總之,千錯萬錯都不會是自己或我們學校的錯。如果打輸的是別的學校,你就會認為是對方能力太差,打輸很自然。所以同樣是面對失敗,我們所處的角色將影響我們對事件的歸因方式。

看到這裡,別太難過或羞恥,這是人之常情。而且好消息是,自利偏誤的傾向會隨著年紀越大而相對減少,我們會發現年紀較大的人越容易坦然面對失敗,認為自己得為失敗負責,接受自己的不足。

自利偏誤是我們很常犯下的偏誤之一,幾乎每天都會出現。「認識你自己」是刻在阿波羅神廟上的永恆箴言,就如同許多聖賢說過要公平客觀評估自己是天底下最難的一件事,從心理學家的眼光看上去也是如此。我們只能小心翼翼依循提醒,每當面對失敗都盡可能理性評估,究竟這次失敗是時不我予,還是自己雷包。

Note:

1. 自利偏誤,又叫做自利性偏差。

2021/08/07

從眾(conformity)

這裡提供一種最簡單但成功率高得出奇的的整人把戲。請幾個朋友一起在街上,往某個方向看,不久過後,你會發現路過的人都會一臉狐疑開始往那個方向看,較有好奇心的路人,甚至會停下來問你們在看什麼。

據說臺灣人都很愛排隊,如果請朋友們一起站在某家店的門口前排隊,不用多久,隊伍後面便會開始有人補上。這是怎麼回事?一般人其實也沒有很懂別人在做什麼,只是看別人這麼做,就順勢跟著做了。

心理學家發現人類很常不由自主跟著大眾的行為起舞,他們這叫現象為從眾(conformity),用來指稱人類調整行為、態度與想法與大眾一致的現象。

起初研究從眾的心理學家是 Muzafer Sherif ,他將研究參與者請進一個昏暗的房間,並在參與者眼前 4.5 公尺處,投影一個不動的光點,一段時間後要參與者們輪流評估這個光點移動了多少距離。這其實是個似動現象(autokinetic effect)的錯覺效應:黑暗中不動的光點,看久了隱約會很像在移動,所以參與者看到光點的任何移動都是錯覺。

第一次測試時,參與者們對光點移動距離的評估差異相當大,有人認為移動了一公尺,有人認為 40 公分,有人認為 70 公分。但隨著評估的次數變多,大約三次之後,參與者們之間的答案會越來越相近。第一個人如果認為是 50 公分,那其他參與者的評估結果大約會圍繞這個數字。

心理學家認為,在第一次測試過後,參與者們便會開始出現從眾。人類對於不確定的事件,會想要做出精確且正確的判斷。但在無法很肯定自己判斷是否正確的情況下,人們會利用群眾的智慧。

因為大家一起做出的判斷通常不會有錯,如果有錯一定會被人群中的某個人抓出來,加上大家一起犯錯的可能性很低,因此人會選擇從眾。這種人類為了讓自己做出正確判斷而從眾的情況,心理學家稱為訊息性的社會影響(informational social influence)。

相關的研究還沒結束,心理學家 Solomon Asch 後續又執行另一個更為有名的線段研究。Asch 以視覺知覺的名義,公開招募研究的參與者。當參與者來到研究室時,Asch 要參與者排排坐,座位前方有一本畫冊,畫冊上左右有兩個部分,左邊是一條直線縱向的線段 X ,右邊是三條直線縱向的線段 A、B、C。

Asch 接著要參與者逐一評估 X 與 A、B、C 哪個線段一樣長,雖然參與者與畫冊有些距離,但 A、B、C 線段的差異很大,可以很輕易判斷 X 與誰等長參與者共有七人,前六個人都是 Asch 的研究同謀(confederate),他們會在某幾次測試中,刻意一起回答一樣的錯誤答案,比如有次的正確答案是 C ,同謀們會一起在前頭逐一回答 B ,來看看第七個參與者,也現場唯一真正的參與者會怎麼反應。

結果發現,平均而言,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參與者會選擇從眾,即便他們從眾所選擇的答案很明顯是錯的。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面對的是很顯而易見的答案,實驗者甚至還在事前做過一個前測,要另一群參與者單獨判斷相同的線段素材,結果答題的正確率高達 98% 。也就是說,只要眼睛正常,大家都能輕易判斷出的答案。

心理學家認為,有些參與者會在線段研究中屈服於他人的壓力而從眾,背後的原因可能跟評估光點的研究大不相同。光點研究中的參與者無法很肯定自己的判斷,線段研究的參與者可以,所以他們之所以從眾的原因,除了受到訊息性的社會影響之外,更可能受到規範性的社會影響(normative social influence),也就是人群壓力。

在線段研究中,參與者們可以聽見彼此的回答,也可以看見彼此的表情。所以真正的參與者能夠從其他人的表情上來判斷他們對自己的看法,即使真正的參與者回答出正確答案,但答案若與其他人不同,很可能會被當成怪人與異類。大多數人都不想承受被群體排擠的壓力與風險,所以為了融入群體,有些參與者會選擇從眾,避免之後遭到旁人側目與白眼。

人類之所以難以抗拒從眾的壓力,是因為在從眾的情境中,我們很容易同時面對訊息性與規範性的社會影響。老師在台上問一個全班都不懂,只有你一個人懂的問題,你有勇氣力排眾議說出答案嗎?說不定你的答案根本不對,等著被眾人奚落;即使你的答案對,其他同學也可能認為你刻意賣弄耍聰明,而把你當成書呆子,之後不想跟這麼認真的人來往。這就是許多人選擇從眾之前,所面對的壓力。

心理學家好奇有什麼因素會影響從眾的效果。研究發現,集體主義文化的人更容易從眾,因為這些人本來就習慣留意身旁的人如何看待自己。如果你具有很專業知識,那你在你專精的領域底下更不會從眾,或者說你比較不會受到訊息性的社會影響。

Acsh 的研究也發現,如果同謀們其中有一個人率先打破從眾,說出另一個錯誤的答案,即使不正確,也會讓真正的參與者在最後選擇傾向說出正確答案,不受從眾所影響。所以如果你正陷在從眾的情境中,你應該當率先打破從眾的第一人,後面的人看到你打破從眾,更可能抵抗壓力,選擇與你站在同一陣線。

 

2021/08/06

實驗組(experiment group)與控制組(control group)

有時覺得減肥藥、化妝品、健身房與補習班的廣告,簡直是像蜥蜴一樣,是斷尾求生的專家,將長長的句子截斷一半。這類廣告常將同一名消費者使用前後的兩張照片併置,拿出來做比較,藉此彰顯藥效或課程效果。看到同一個人從肌膚乾癟到容光煥發、體態臃腫到纖細勻稱、成績由低變高,我們實在很難抵抗。

不過,業者只洩露部分事實讓消費者知道,這也不能責怪他們,因為廣告的本質本來就是隱惡揚善,加上可能版面太小(Logo與價格需要放到最大),無法說出全部的事實。撇除廣告將照片倒過來放(找一個瘦的人來吃胖)之外,這類廣告最大的問題是它缺乏對照。

兩個同樣胖的人,一個沒吃減肥藥,一個有吃,沒吃的那個人在兩個月後,還會一樣胖嗎?說不定他根本就會自主變瘦,無論是他是因為體質,還是運動等別的方法變瘦。這就表示吃不吃減肥藥根本不是重點。

據說人得了普通感冒,自己在家休息幾天就會痊癒,因此感冒期間即使吃了醫生開的藥而痊癒,也不能全然確定感冒藥有效,因為另一個沒吃藥的人也會痊癒。痊癒究竟是來自於藥效還是來自於自癒不得而知,只能說影響事件結果的因素很多,有必要列出一條基準線,讓大家在相同的起點線開跑,才能真的知道到底是誰跑得快。

科學家很早就注意到這件事,因此,他們認為實驗(experiment)這種研究形式,至少需要包括實驗組(experiment group)與控制組(control group)。實驗組是指接受實驗者給予操弄的組別,所以有時候也叫操弄組(treatment group)。實驗的操弄包括吃藥,做特定的動作,看某的東西,聽一段句子都有可能,得視實驗的目的而定。

控制組則是用來和實驗組對照的組別,它建立一個基準線,代表一般的情況,除了操弄之外,其餘的環境與條件都盡可能要控制得跟實驗組相同,減少干擾之後的推論。所以,如果實驗組最後的結果跟控制組有所不同,實驗者就相對有信心確定這個結果來自於實驗的操弄。

為了追求更精準的控制,有些控制組甚至會被設計成安慰劑組(placebo group),特別給予參與者跟實驗組很類似卻沒有效果的操弄,一片糖果,一顆維他命來讓參與者以為自己吃到減肥藥,如果參與者之後體重下降了,那麼組內的減肥效果,很可能是來自於參與者的心理作用,也就是安慰劑的效果,畢竟維他命可不會燃燒脂肪。

心理學家透過實驗來了解人類的行為與心理特性,有時,實驗相當複雜,實驗組與控制組會各有一組以上,包括不同程度或類別的實驗組。

比如心理學家好奇人類每天規律運動會不會降低心理壓力,可以設計三個不同程度的實驗組與一個控制組,實驗組各組參與者分別每天跑步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然後規定控制組的參與者每天不準跑步(真想待在控制組),再來看看每組參與者在一段時間後的壓力情況。

一個可能的結果是,在一兩個小時的組別裡,參與者的平均壓力會隨運動時間的提升而下降,而且明顯比控制組低;但在三小時的組別,卻會觀察到參與者平均的壓力反而比其他組別大,原因是每天都要規律做滿三小時的運動,對運動員以外的一般人,會形成一股壓力。所以每天運動能降低壓力的說法,可能要補上一個但書:每天運動在兩個小時內,降低壓力的效果最好。

設計多組實驗可以讓研究者看出操弄程度的變化,如何影響依變項的結果,以及這兩者呈現何種趨勢。有時候兩者的關係,並非是操弄越強,效果越大的線性關係,而是操弄強到某種程度,效果開始降低的曲線與非線性關係。

當然這些結果會讓心理學家傷透腦筋,得花費大量的時間找出合理的解釋。心理學家也能在多個實驗組中,比較何種運動項目對降低壓力的效果最好。比如三個實驗組中,分別研究每天跑步一小時,瑜珈一小時,打籃球一小時對壓力的效果。

養成實驗的思考方式,讓我們保持敏銳,每當有人呈現效果變化的訊息時,要記得翻找蜥蜴刻意烙下的尾巴,想一想訊息中的控制組去哪裡了。沒有控制組,提供訊息的人如何能這麼肯定效果是來自於何種原因?

2021/08/05

獨變項(independent variable)與依變項(dependent variable)

不用我提,你也知道你現在正面臨什麼煩惱,是什麼原因讓你落到現在這番田地。為什麼跟女友的關係這麼僵?剛在給客戶做的簡報為什麼會出包?銀行戶頭裡怎麼只剩這些錢。我們總在問原因,似乎當我們找到原因,掌控原因,就能得到或避開原因所造成的結果。

這類因果關係(causation)的疑問,哲學家 David Hume 沉思過後很有心得,他認為因果關係裡最重要的因素是時間。比如在時間序列上,原因必須發生在結果之前(其實根據定義我們必然會稱發生在前的事件為「原因」),同時原因與結果在時間與空間上必須要相近。你不會覺得十年前在高雄澄清湖棒球場上業餘投手的帥氣英姿,會影響你跟女友現在在臺北的戀情。

但你一定有發現,發生在結果之前的相近事件這麼多,女友翻臉前的一分鐘,你對著她說話,打哈欠,抖腳還滑手機,到底哪一個動作讓女友不開心?Hume 指出這就要看事件之間是否有必然關係,這是 Hume 最看重的關鍵點 ,不過他指出必然關係的判定標準,則須依據個人經驗,也就是只要你活得夠久,你就會形成直覺。

科學家們在椅上子坐不住了,他們不想依循主觀性強的個人經驗,而且他們顯然受到邏輯學家 John Mill 所啟發。他們設計實驗,將影響結果的各種原因一一排除掉,因為這些原因會影響推論的過程,變成一種干擾(extraneous variable),最後只留下一個原因。

當實驗中唯一的原因改變之後,結果也有對應的變化,我們就能確定這個原因會影響結果。科學家稱呼實驗流程中實驗者所操弄的原因為獨變項(independent variable),受到獨變項影響而改變的結果為依變項(dependent variable)。

獨變項通常是科學家深感興趣的因素,溫度、抽菸數量、運動時間、學歷、二氧化碳等等都能夠作為獨變項。科學家從過去的理論或從觀察中得知,這些因素可能會造成某種效果,但影響關係還不明確,因此需用要客觀的方式檢驗,這也是科學方法的精神。

比如科學家想知道瘦瘦(SOSO)減肥藥對體重造成的影響(如果你的煩惱是身高,那你可以自主換成長高藥),理論上吃適量的減肥藥可以在一段時間後降低體重。研究者為了確定減肥藥能降低體重,他們將實驗分成實驗組(experiment group)與控制組(control),再把兩組中,除了減肥藥之外可能影響參與者體重的其他因素都控制成一樣。

比如兩組參與者每天睡覺的時間、三餐的飲食內容、運動量、生活作息、房間溫度等等都控制成一樣,唯一的差異是實驗組的參與者每天都有吃一顆減肥藥,控制組的參與者沒有。兩個月後如果實驗組參與者的體重變化(當然是向下的變化),明顯多於控制組,那研究者有很大的信心宣稱實驗者的體重變化是來自於減肥藥,而不是其他因素(偷吃鹽酥雞),以此確定減肥藥的藥效。在這個實驗中,獨變項是減肥藥,依變項是體重。

心理學脫離哲學之後,心理學家採用科學方法檢驗人類行為與想法背後的原因,而目前也找到一些行為背後常見的潛在原因,如性格、體內化學物質,動機,思考方式。不過,生活中有太多影響人類行為的原因,加上原因之間還可能層層交疊,心理學家到目前也無法完全掌握,所以你要推論大部分的因果關係,還是得訴諸日常直覺。

Note:

1. 獨變項又翻作獨變數、自變項。依變項又翻作依變數。

2. 控制組又叫做對照組,因為它是用來對照效果用的,是一條比較的基準線。

2021/08/04

演化(evolution)

據說《伊索寓言》是一本以動物為主角的寓言集,翻遍這本書,卻找不到以長頸鹿為主角的故事,顯然是作者遺漏了什麼。因為長頸鹿從物種中奮鬥崛起的過程,更適合寫進寓言的故事集裡,啟發後世無數的讀者。

長頸鹿脖子之所以那麼長,是因為起初草原上有一群短頸鹿,把地上的草幾乎吃光了。有天,在短頸鹿之中出現有一隻中頸鹿。牠因為基因突變,長得比別人高,雖然具有身高的優勢,不能幫助牠灌籃,為聯隊得分,但卻能讓牠吃到樹上的葉子。

光是如此,牠就能在草荒的時候,更有機會存活,將基因傳承下去。最後吃不到樹上葉子的短頸鹿,會被淘汰掉,只剩下中頸鹿。直到中頸鹿之中出現一隻長頸鹿,然後整個過程又再來一次。

長頸鹿的奮鬥,顯然是《伊索寓言》的生物學版本。直到現在,提到演化(evolution),大多數人會直覺想到上述跟長頸鹿切身相關的故事。

生物學家 Charles Darwin 提出的演化論(evolutionary theory),分為演化與天擇(natural selection)兩個部分。演化是指同個物種在繁衍的過程中,會產生基因變異,這也是為什麼在一群短頸鹿之中會突然出現中頸鹿。

每種變異的個體多少具有優勢或劣勢,讓他們在適應環境的過程中,更容易存活下來或更容易遭到淘汰。能夠適應環境的個體,自然能將基因傳承下去,造成往後某個基因在物種中變成主流。這個過程便是天擇,也是演化論中的重要機制。

起初 Darwin 的演化論,只用來解釋動物身上明顯的特徵與器官上的變異,比如長頸鹿的脖子,蛾的翅膀顏色,鳥的嘴喙等等,獨特的特徵讓生物體具有適應性(adaptive),像生物體擁有絕學,因此實力大增,能在殘酷的環境舞台上生存下來。

演化論的核心是生物適應環境的過程,但人類與人類以外的生物,顯然面對的是不同的環境。因為現在的自然環境中充滿人類的活動痕跡,因此動物們,面對的不再是單純的自然環境,而是適應人類活動後的環境,適應人類的標準,對人類有利的物種更容易存活下來,這個過程已不是天擇,更接近人擇(human selection)。

古代的馬相當高大,人根本無法騎乘(可能要隨身攜帶矮凳或椅子),但原始馬被人類馴化之後,體型越來越小,這一路的演化軌跡,簡直為了人了乘坐而發展。不只是馬,許多物種,都深受人類的行為所影響,我們保留對人類有利的物種,幫助牠們適應環境。

比如雞隻看上去都白白胖胖的,而且我們不斷改良牠們的基因或體質,以滿足人類食肉的需求。雖然部分雞隻的命運很悲慘,出生注定要被人類吃掉,但牠們的物種與基因,至少在全體人類滅絕或茹素之前,都不會消失。

演化論重新審視生物體與環境的關係,也改變人類對自己的看法。心理學家將演化的觀點融入心理學之中,形成演化心理學(evolutionary psychology)。這個心理學新興的分支,不只將演話適應的觀點用來解釋人類獨特的器官與表象上,還用來解釋人類的行為、飲食偏好、思考方式,甚至連挑選伴侶、偵測謊言全是演化的產物。因為從演化的觀點來看,這些因素都能增加人類適應環境的可能。

人類的情緒表情相當複雜。你能同時看到一個人嘴部在笑,而其他臉部表情則展現出另一種情緒。據說外國人最無法接受臺灣的小吃是臭豆腐、豬血糕(我覺得它是被翻譯耽誤了)與皮蛋。如果你有幸,能將這些食物介紹給外國人吃,可以仔細觀察他們的表情。他們也許會為了你的好客,而面露喜色,笑得很開心,但他們鼻樑上方的皺褶,可能會出賣他們。

鼻樑上方出現皺褶,是嫌惡(disgust)情緒的典型表情。演化心理學家對此很有感觸,他們認為人類之所以會在嫌惡時,演化出特定的表情,是因為我們的祖先從經驗中發現,令人嫌惡的東西,通常不只長得很噁心,而且還會伴隨難聞的氣味。

久而久之,人類演化出事先過濾的篩選機制,當我們遇到令人作嘔的事物,鼻子便會不由自主地皺起來(這很難控制,儘管只有短短一瞬間,還是有可能露出來)減少鼻腔的直徑,可以少聞一點臭氣。那些傻傻將難聞氣味吸入肺臟的祖先們,更可能吸入毒氣或有害物質,而消失在人類漫漫的演化洪流中。

演化心理學承襲了演化論,提出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作為行為的解釋,卻引來許多非議。撇除人類以外的動物,人類的行為除了可能受到演化的影響,同時也可能受到文化的型塑,才會在同樣的環境中產生人類多變的行為方式。

除此之外,演化心理學對特定行為提出來的解釋很難得到驗證,因為我們無法回到遠古時期的人類環境考察,是否古時候人類的生存環境真如演化心理學家所假設則永遠是個謎。

如果你夠敏銳,你會發現演化論在一定程度上,有先射箭再畫靶的嫌疑。因為任何行為背後的原因,似乎都能用適應環境的角度來解釋,假如今天人類嫌惡的表情,不是皺起鼻樑,而是放大鼻孔,演化論也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比如放大鼻孔能多吸進新鮮空氣來沖淡臭味。

Note:

1. 當一個人用演化論(evolutionary theory)解釋某個現象,就等於他在使用演化主義(evolutionism)等進化觀點。

2021/08/03

回憶(recall) vs. 再認(recognition)

據說臺灣之後的大學升學考試,各科都要考非選擇題,也就是手寫題(簡答題或申論題),而且分數占比將要升高到三成左右。以往國文與英文因為作文而有手寫題,現在為了讓考題提高學生的思考組織與批判思考的能力,因此調整考試的形式。

如果你效仿記者,埋伏在校門口問學生們對這項變革的感受,想必學生們會叫苦連天。原因相當好懂,因為手寫題明顯比選擇題還要難,這用不上青春期的半熟腦袋,隨便一位小學生都能夠理解。

首先,選擇題可以猜,即使考生不會,至少有考試的參與感。而手寫題需要憑空編出答案,相當花費腦力。雖然考生依然能亂掰胡謅,但不會寫就是不會寫,如果沒有正確寫出題目範圍內的內容、相關的術語、人名以及事件流程,還是無法拿到分數,重要的是考生還要組織好這些訊息,讓人看得懂想表達的陳述。手寫題的每一步都很不容易。

一定程度上,考試就是在考驗學生的記憶能力。雖然部分補習班老師或任何想將考試輕鬆帶過的人,主張公式與知識不用死背,只要頭腦清楚,臨場再推導出來即可。不過,心理學家認為只要牽涉到學習,一定需要記憶為基礎。而且臨場的壓力,不可能讓你如同日常能從容推導。

因此,發展到現在,面對考試最有效的策略似乎是,考生上課時理解公式,並直接記住結果,考試遇到時只要提取結果即可。所以考試勝負的關鍵,不在考生有沒有將知識穩穩的記入腦中,而在於能不能在關鍵時刻提取出來,如果無法有效提取,在閱卷老師的眼裡,也等同不知道。

心理學家同意小學生的直覺,選擇題確實比手寫題來得簡單。因為這兩種題型分別牽涉到兩種不同的記憶歷程。心理學家將人類從認知系統中提取資訊出來的過程分成回憶(recall)與再認(recognition)兩種形式。

回憶是指將過去記下的內容憑空(沒有任何提示)提取出來,無論說出口,寫下來,畫下來都算;再認則是指能夠正確認出過去曾經歷過的人事物,僅此而已。如果你過去曾看過某雙鞋,之後你再看到它,而且知道自己曾看過它,那你就是做到再認的過程。

回憶顯然比再認難多了,在沒有任何提示下,要回想起特定的訊息,是相當困難的事。選擇題有許多選項當作線索,加上選項之間通常在相同的範圍與章節內,學生很容易聯想。而且選項裡頭一定包含正確答案,學生再怎麼不濟,逐一對每個選項努力再認,都比憑空回憶要來得有希望。

除此之外,回憶之所以比再認難,心理學家認為是因為記憶就像個大倉庫,人類回憶時,需要兩個步驟,才能從倉庫裡提取資訊:第一是搜尋,第二是提取(retrieval)。如果人類無法順利搜尋到想要的資訊,就無法提取。

你一定遇過某個朋友想說出另一位老友的名字,話卻一直停在嘴邊說不出來,這種明明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的狀況,心理學家稱它為舌尖現象(tip-of-the-tongue)。請給你的朋友一點時間,因為他正迷失在記憶的倉庫裡找不到東西。所以在步驟上,再認就佔了一點便宜,因為再認只涉及提取的過程,因此它出問題的機會比回憶要來得小很多。

心理學家將提取記憶的類型,區分成回憶與再認,也讓記憶表現另闢戰場。大眾對老年人有一些誤解,覺得他們的記憶能力相較於年輕人,表現很差,常忘東忘西。心理學家比較樂觀,他們認為這要看我們如何界定記憶能力。

如果是比較回憶這類憑空回想的能力,老年人確實不如年輕人,因為年輕人的認知功能處理速度又快又正確。但如果比的是再認能力,老年人跟年輕人的表現其實差不多,甚至還比年輕人更好,因為老年人有許多生命經驗,能讓他們對看過的東西做有效的組織與聯想。

回到指認鞋子的例子,老年人能夠拿出許多生命經驗作參照:鞋子的顏色很像某位鄰居鞋子。鞋子的楦頭頗沒創意,似乎是抄襲 New Balance 在 40 年前的某款經典樣式,剛好老年的的初戀情人也穿過等等,這些經驗都幫助老年人再認,相較之下,經驗匱乏的年輕人就沒有這類優勢。

Note:

1. 回憶也有人翻成回想。

2021/08/02

控制感(locus of control)

誠實大考驗。假如你現正在轉職面試的場合,面試官要你自評過去你執行的專案表現,想想你對專案的結果有多大的影響力。你會如何評估?捫心自問,你是覺得每個專案非我不可,自己深深影響專案的結果,還是其實自己根本沒那麼重要,每個專案很大部分根本是聽天由命,只是剛好最後水到渠成。

你的答案可能表示你是何種控制感(locus of control)的人。控制感指一個人如何解釋自身行為與獲得報酬之間的關係。如果你認為你對某個事件的結果有相當影響力,而且不受外界因素所干擾。那麼你對這件事情就有很強的控制感,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心理學家 Julian Rotter 將控制感視作一種連續向度的人格特徵,這個特徵的兩端分別是內在控制感(internal locus of control)與外在控制感(external locus of control)。每個人的控致感都在這個向度上遊走。

內在控制感高的人,傾向認為生活甚至於人生中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夠藉由自己的行為
,獲得想要的結果。說白了就是我投入多少努力,就可以獲得多少收穫。

顯然一些時運不濟的人,正在旁邊忍住吐槽的衝動,因為外在控致感高的人會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大程度上無法影響事件的結果,外在環境總有些超出個人能力之外的事物干擾行為的結果,比如考試難度、客戶的偏好、突然發生天災、論文發表的前一天,電腦當機,而你的論文剛好還沒存檔。還有運氣。

可以想見,一個人的控制感會大大改變他的行為方式。研究表示智力與能力差不多的兩個人,內在控制感高的那個人,會願意主動規劃生活,努力爭取想要的結果,像是發大財,謀取到好的工作等等。而外在控制感高的人則不會那麼積極,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努力很容易因為外在的因素而白忙一場,甚至有好結果時,傾向認為只是自己運氣好,而不認為是自己的能力所致。

聽起來,內在控制感高似乎頗為正向,如果可以選擇,當然要當個內在控制感高的人。但有時過於相信自己能力對結果的影響,反而會形成控制的幻覺(illusion of control),也就是高估自己對於事件結果的影響力,覺得投資股票,一定會賺大錢。因為有自己一套心法能預測複雜的股票市場。現實是殘酷的,這往往只反映缺乏反省能力的自視不凡與過度樂觀,對自己的能力與事件結果沒有正確的認識。

一個人會發展出什麼樣的控制感,取決於他家庭教育,文化、解釋事情的方式與個人經驗。有些文化觀念反映命定論(fatalism)的思想,認為個人的努力能無法感變命運的決定,鼓勵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雖然這些文化底下的人過馬路,還是會先看一下左右來車。但長期處在這類文化氛圍下,自然比較可能順應天命,而自覺外在控制感較高。

個人經驗同樣會影響人類對控制感的知覺。如果一個人過去曾成功獲得想要的結果,將會提升他的內在控制感,也會改變他們解釋事情的方式(explanatory style)。對於成功的經驗,他們會把原因歸於自己的能力與努力,下次只要做出相同的努力,就能再次獲得想要的結果,並且把失敗經驗的原因歸於短暫的時運不濟,過一陣子便會回復。

控制感在教育、心理健康與臨床等相關領域有很多應用。一個人如何思考自身與周遭環境的關係:究竟我是世界的主宰,還是世界主宰我,將會影響他們的人生與命運。

Note:

1. 控制感(locus of control)又翻做控致信念、控制點、致握感。

2021/08/01

自我實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

星座專家或各種將人類性格分門別類再強力推廣的命理老師,都該在名片的職稱後方,印上一個頗具威望的第二頭銜:「達爾文主義的當代實踐者」。

現代人(或現代的臺灣人)對星座頗為熟悉,因為電視節目與網路時常播送轟炸,即使沒有很了解星座的人,都能來個兩三句:「你是魔羯座喔?你一定是個工作狂」、「處女座的我無法忍受這種小瑕疵」、「請原諒我身為巨蟹座就是懶得出門」等等。

這些認為人類的性格與命運,會受到天上星體位置所影響的論調相當風行,所到之處所向披靡。但真的是如此嗎?其實我覺得星座根本是變相的性格演化。

心理學家 Robert Rosenthal 與 Lenore Jacobson 到一所舊金山的小學,跟裡頭的老師談學術合作。他們告訴導師,班級裡有些學生頗具潛力,智力測驗的結果相當驚人(可能是天才),但其實這些學生是隨機挑選出來的,學生的潛力是好是壞,根本沒人不知道。

八個月後,Rosenthal 再回到同一所小學,結果發現當初那些學者謊稱深具潛力的兒童,成績比其他的學生進步還要多,而且還被老師評選為優良學生。學者認為這是導師受到自我實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所影響。

心理學家 Robert Merton 是第一個提出自我實證預言的學者,他認為人類對他人的預期(你可以叫它期望、期待或預言),即使不是真的(你輕信隔壁鄰居的謠言所知),也會改變人類與他人互動的方式。當他人受到不同的對待之後,行為舉止會漸漸符合當初的錯誤預期,讓預期成真。

為了方便你理解,我們回到吵鬧的國小教室。當老師相信特定的學生深具潛力,他們會覺得從前的自己有眼無珠,責怪自己的庸俗,並且特別留意這些學生,對學生更加寬容有耐性,下課後還幫會學生加強輔導。這些差別待遇,都可能讓這些學生深受感化而奮發向上,最終符合老師的期待,讓期待成真。

Rosenthal 與 Jacobson 稱這個常出現在教室或教育場域的現象為畢馬龍效應(Pygmalion effect)。畢馬龍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雕刻家,他因為愛上自己打造的雕像,最終讓雕像變成活人走下石臺。心理學家取用神話故事做比喻,專指學生符合老師期待的心理機制。所以教育真的是任重道遠的事業,看過這個研究,每個老師應該如履薄冰。

愛上自己的雕像不可怕,從這個研究告訴我們對他人先入為主的預期才是最可怕的。我們生活在充滿各各樣的刻板印象與偏見的社會環境裡,這些訊息不見得有合理的根據,常常只是積習已久的錯誤認知,但我們還是很容易帶著這樣的錯誤預期與他人互動,加劇人際互動的惡性循環。

自我實證預言也能用來解釋星座的運作機制。人類不是一開始就有性格上的區分,好讓占星學家能將人類依照星座來分類,而是大眾認識星座之後,讓自己的行為符合星座的陳述。

大眾從一個沒有明顯性格特徵的人,調整行為與思考方式,逐步演化成符合某個星座特徵的人。而且只要社會裡,認識星座的人夠多,影響力夠大,整個社會都會助長這個過程(你堅持不信星座,別人還會覺得你幹嘛過分較真)。即使現代科學在在指出天體位置與性格根本沒有關係。

好消息是,自我實證預言的應用性很高,你可以反過來操控他人對你的影響。如果你正想減肥,你最好開啟你所有的社群網站,並在上頭大力宣傳:「我要開始減肥了,一個月要減五公斤!」各種山盟海誓,都寫上去。

之後,每當你受到鹽酥雞或手搖飲料誘惑,想放棄減肥時,你會發現你身旁的朋友或家人突然一一冒出來提醒你(或嘲笑你)。他們的行為方式改變了,成為監督你減肥的教練。你為了面子或受到鼓勵,很可能會比原本踽踽獨行在減肥的長路上堅持更久。

Note:

1. 自我實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又翻作自我應驗預言、自證預言。

2. 畢馬龍效應又叫作 Rosenthal effect ,以提出的學者為名。